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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相沙漏[刑侦]第156节(2 / 2)


  萧竞叹了口气, 看向天花板,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我想想……警察肯定很想知道我和高明雀的关系,那就从我高中时说起吧。”

  “我不是灰涌市人,我的老家在运明市嘉林县, 我们家在那儿还挺有名的, 因为我爷爷开了个医馆……”

  萧家世代行医, 祖辈虽然没有接受过现代的正规医学教育,但救死扶伤的经验丰富, 到了萧竞父亲这一辈,家族医馆已经开到了邻近的城市。

  萧家很传统,女孩今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男孩却必须学医, 以继承医馆。萧竞一出生, 父亲就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 母亲也是中医家庭出身, 对他严加管教,手把手教辨识药材。

  然而他似乎天资愚钝, 对医学更是毫无兴趣,到了小学高年级、初中,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姿态。

  父亲话少,对他的失望挂在脸上,母亲则是非打即骂。年纪小时,他听不懂母亲到底在骂什么,到了十三四岁,终于明白母亲是在害怕——他还有个叔叔,医术高超,比父亲平易近人得多,要不是父亲是长子,医馆说不定得由叔叔继承。如果他不争气,医馆迟早得落到叔叔手上。

  知道这一层利害关系,他仍旧无法说服自己成为父亲的支援和助手。他不想学医,尤其是不想学中医。难道生在这样的家庭,就一辈子没有自由吗?

  成年前,他最渴望的就是自由。高三那一年,他也短暂地获得了“自由”——对他没有一句好话的母亲因为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没能抢救过来。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再与他说话。

  他无法理解父母的感情,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甜言蜜语,总是相见两厌,然而在母亲过世后,他时常看到父亲长时间地看着母亲的照片。

  高考,他报考了外地的学校,学的是临床。这是他的妥协和挣扎——可以学医,但绝不学中医。

  父亲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离家去上学之前,父亲罕见地请他出去吃了一次饭,叮嘱他认真学习,注意身体,今后不管他学成什么样,还是希望他能够回来继承医馆,哪怕是把医馆改成中西结合的也好。

  “这是我和你妈的心血。”父亲说:“她不想将它交给别人。”

  他远走高飞,名牌综合院校学生众多,学生活动更是不胜枚举。正是在大学,他认识了年纪差不多的高明雀。

  即便上了大学,他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在班上存在感很低,同学有时拉着他去凑数,他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无聊时,他就观察周围的同学,对高明雀印象很深,倒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漂亮,而是她身上有种凌厉果断的气场,是他缺乏而向往的。

  日子在匆忙和单调中过去,大二,噩耗却从家乡传来,父亲饮酒过量,去世了。

  他不敢相信,赶回家奔丧。而他得到消息时就已经晚了,当他回到嘉林县时,父亲的遗体已经火化,而叔叔成了医馆的主人。

  他爆发出了二十年来不曾有过的勇气,质问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和父亲并不亲,但是他很清楚,父亲这样严以律己到刻板的人,绝不可能饮酒过量!

  叔叔却说,兄长是为他的将来发愁,加上年纪大了,思想越来越固执,转不过弯来,又想念亡妻,近来动不动就喝酒,根本劝不动,最后导致悲剧发生。

  他心里的声音在呐喊:绝不可能!

  眼前的叔叔变得面目可憎,还将父亲的死算在他这个不肖子头上。他喝道:“为什么不立即告诉我?火化了才告诉我?”

  叔叔语重心长,“还不是因为你在准备考试?你爸肯定也不希望你分心吧?”

  由于叔叔长袖善舞,和医馆、圈内人交情都不错,其他亲戚全都站在叔叔一边,半是安抚他半是警告他。叔叔更是恩威并施,让他回去继续念书,自己这是暂时帮他掌管医馆,等他毕业了,随他怎么改革医馆。

  谎话!一派胡言!

  他知道叔叔就是凶手,母亲的担忧成真了,叔叔从多年前就想夺走医馆,父亲的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叔叔!

  可是他没有证据,他那懦弱的性格甚至让他无法闯入警局,要警方给一个答案。

  父亲的骨灰下葬后,他像个游魂野鬼一般回到大学,整个人的精神像是垮掉了,但他的存在感本就很弱,可有可无。同学们知道他家里出了事,觉得他这样的状态很正常,活动就不再叫他去凑数了。

  只有他知道,他在痛苦、自责的泥潭中挣扎,就快要崩溃了。

  他想要复仇,可是他不敢,他是个连和母亲顶嘴这样的事都做不到的人,他也不敢当着叔叔的面说:你就是凶手。

  这样懦弱,这样窝囊,他到底能做什么?

  他在空荡荡的树林里撕心裂肺地喊叫,而在同学面前,他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这时,一个和他几乎没有交流过的人出现,他抬起头,是高明雀。

  高明雀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他不安地接过,低声道:“我不会。”

  高明雀嗤笑,“那就学啊,比你们学解剖还难?”

  他第一次抽烟,被呛得流眼泪,那些辛酸的东西仿佛随着眼泪流淌了出来。

  好一会儿,高明雀说:“抽烟可以学,复仇也可以学。”

  他怔住,不可思议地看向高明雀。

  高明雀笑得很明媚,“你知道我怎么注意到你的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高明雀说:“因为你总是盯着我。我本来以为你对我有兴趣,后来当我对你有兴趣,才发现你只是因为无聊,而喜欢盯着别人。你不止盯着我。”

  他尴尬地说:“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为什么要道歉,我责备你了吗?”高明雀说:“道歉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越是道歉,就越会被欺负。弱者的心态通常是:我道歉了,我真心的,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但你知道那些看着你道歉的人是怎么想的吗?他道歉了,说明他承认错误了,他做错了,快来捶死他!”

  他不知所措,“我……”

  高明雀又道:“你还没发现吗?人多的是坏,多的是蠢,有的人还又坏又蠢。你想要反击,那就要坚定。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你的父亲不是正常死亡吧?”

  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眼眶顿时泛红。

  “你知道你叔叔就是凶手,他为了医馆而谋杀你的父亲,但是他做得很周密,逃过了警察的调查。”高明雀说:“现在尸体已经没了,就算警方重新开始调查,也缺乏证据。再说……”

  他看着高明雀,“再,再说……”

  高明雀不屑地笑了笑,“警察真的会主持正义,寻找真相吗?他们不会,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的亲人。”

  高明雀的语气很平静,他却再也无法平静,“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经历过,而且我的经历远比你更加……”高明雀停顿,“更加难以接受。我的父亲没有杀人,却成了杀人犯,警察查不出另一桩案子的真相,就逼我父亲承认犯罪。我的母亲也没有了,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