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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前往该地(1 / 2)



电视播的「新闻节目」在哥哥所处的「西部战线」解说「战况」,听说「联邦军」好像还成功赶跑了攻打过来的一大堆「军团」。



这时家门前传来汽车停下来的声音,六岁的妮娜·朗兹便抬起头来。



是高举红黑双头鹫国徽的联邦军公用车。那辆铁灰色的轿车,会将从军的哥哥尤金写的信送来家里。



伯母前去应门,也拿到了透着联邦军双头鹫水印的信封,妮娜知道那是哥哥寄来的,于是她踏着小小步伐走近过去。自从哥哥半年前进入特军校受训以来,妮娜只见过他几次,一个半月前他正式从军后,更是一次都还没见到。那是大了十岁,坚强又温柔的哥哥,妮娜最喜欢他了。



正要出声唤出「伯母」时,妮娜发现她的神情有点反常,而茫然伫立原地。



收下信封的伯母脸色铁青,因家事与家庭代工而变得粗糙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将信件交给她的军人,在一如平常的铁灰色军服上斜挂了黑色饰带,嘴唇紧抿着。



怎么了?



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电视上正播报的新闻节目,从西部战线前进基地转播的影像中,刹那间涂满了激烈闪光与无声的爆炸巨响。







一扭动身子,玻璃碎片便从身上滑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将芙蕾德利嘉扑倒并趴在她身上的辛撑起身体。窗户的玻璃全都破裂四散,尘埃受到激烈震动而飘落,在师团本部基地走廊的阳光中飞舞。



可能是被碎玻璃割伤了,左太阳穴传来血液缓缓流下的感觉,辛随便用手背擦掉。刚才那道足以让玻璃碎裂,从趴着的他们上方通过的冲击波,使得耳朵深处疼痛不已。



他看了一眼几乎从墙上脱落的破裂窗框外头,并眯起了眼。



芙蕾德利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停下来了啊。辛耶,受害的状况……」



「别看。」



辛不等她回答,一只手臂把只到自己心窝高度的小脑袋抱进怀里,夺去她的视野。



在窗外,司令部基地约十公里的前方,勉强位于目视范围内的第一四号前进基地【FOB】——一个有着五千余名人员连队的根据地,整个消失不见了。



不是崩塌也不是圮毁,而是消失。地平线上朦胧不清的灰色建筑物剪影,消失得不留半点痕迹。只有大范围弥漫的薄薄尘土,诉说着那里曾经有过一整座某种东西,但现已被炮击炸得灰飞烟灭的事实。



瞥眼一看,会发现这座司令部基地也并非毫发无伤。在稍远处的一座机库被流弹击中,整座砸毁,凄惨地被炸飞成一处撞击坑。无导引的超长距离炮击圆机率误差很大——炮击的命中率不是很高。



压扁裂开的营房与「破坏之杖」的残骸,以及飞散的巨大炮弹碎片混在一起散落满地,层层重叠,形成凄惨程度前所未见的破坏爪痕。



待在里面的人——应该是无人生还了。



遭受到同样炮击集中轰炸的FOB一四恐怕也是一样。



装甲车被极近距离的冲击波震飞得翻车,可能波及了一些人,远远可以听见有人在求救的微弱声音。



芙蕾德利嘉听见了,娇小身躯震了一下紧绷起来。她硬是把头转向侧面,只用一只眼睛看向窗外,红瞳大大睁开,为之冻结。



「这也……太……」



「芙蕾德利嘉。」



「齐利……竟做出此等行径……?」



「芙蕾德利嘉,回房间去,不要看外面。」



忽然,芙蕾德利嘉抬头看向辛。



她的脆弱眼眸仿佛泫然欲泣。



「汝……」



「……怎么了?」



「汝不至于如此吧?不至于如同齐利这般——」



「那还用说吗?我并不想变成『军团』。」



他对人世可没有留恋到死后还要冤魂不散。



这时,司令官办公室的门应声开启。



「诺赞中尉,你没事吧!」



「没事。」



对方应该是看见了辛脸上的血痕,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一两道割伤算不上受伤。葛蕾蒂紧张地抿紧红唇,以视线指向办公室里头。



「你能听出刚才的炮击来自哪里吗?——我要反击,得抓出确切位置才行。」



「了解。不过……」



辛放开芙蕾德利嘉,一边推着她的背叫她回去,一边缓缓摇了摇头。



「能抓出确切位置,就有办法应对吗?……炮击位置恐怕远在几百公里之外。」







成立之后没多久,联邦就将大半国力用在对抗「军团」上,连整顿法治都窒碍难行,很多时候只能以「现场判断」撑过一时。但也因为这样,相关人士或关系部门的行动力很强。



于军事与国政上握有绝大权限的大总统更是如此。



「——认定该超长距离炮为新型『军团』。此后称其为『闪蝶』。」



这里是齐亚德联邦大总统官邸「鹫巢【Adler horst】」。



在帝政时期是皇帝居室,独裁政权下曾是独裁者的官邸,很有晚期帝政风格,显得庄严威武的大皇宫大议场,如今成了军事高层与官吏集会的国防会议场地。



座位呈同心圆状排列的大议场中,恩斯特坐在最前列的中央席位上,仰望议场中央投影于半空中的全像式西部战线3D模型。



「着弹数方面,第一波落在第八机甲军团战域的FOB一四,五十五发。七十二分钟后于FOB一三,四十五发。十五小时后,于第五步兵军团的FOB二八与三〇,各五十发。」



只见炮击从「军团」支配区域内共计四处呈放射线向外延伸,到达代表前进基地图示的位置。3D模型上方展开了四个子荧幕,投影出各基地受到炮击后的影像。



本该在那里的基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结构尽遭粉碎,只刻镂出几座撞击坑,反映出化为荒野的炮击痕迹。



「各FOB在这波炮击下消灭,以这几处基地为根据地的四个连队,总计两万余名人员遭到歼灭。」



才不到一天,四座前进基地就这样没了,还加上两万余名战斗人员以及基地人员陪葬。



分析官受过训练,在念出报告内容时不会流露出多余情感,但此时声调也不免带有紧张情绪而显得僵硬。



「就目前推测的机体规格,主炮口径为八〇〇毫米,最大射程四〇〇公里,炮击初速每秒八〇〇〇公尺……推测为电磁加速炮。」



恩斯特眯细了眼睛。



电磁加速炮。



那是将弹体夹在两条导轨间,运用电磁诱导的方式加速并射出的投射兵器。



这种兵器需要庞大电力,而且难以小型化,但比起初速「顶多」只有每秒二〇〇〇公尺的火炮来说,优点在于能以超高速射出炮弹。而且质量弹的破坏力——动能,是以弹头重量乘以速度平方计算。



虽说着弹时会衰减,但秒速高达八〇〇〇公尺的初速,加上口径足足有八〇〇毫米——恐怕重达数吨的弹头重量,凭着它莫大的破坏力,无论何种固若金汤的要塞基地都与沙堡无异,区区组合屋式的前进基地更是不值一提。



「——收容『他们』时的报告当中也有提及呢。」



「是的,只是来不及研发出对抗措施。」



主导开发「军团」的帝立综合军事研究所中的多数研究员都投效旧体制派,与他们的据点一同受到「军团」并吞。恐怕他们的知识甚至是脑部,就在那时为「军团」所吸收了。



如今联邦失去这些当时支撑帝国先进技术的人才,技术水准不足以与「军团」在同一时期开发出同等级的兵器。



「第二波与第三波间隔的这十五个小时,推测应为换装炮身的时间。既然口径长达八〇〇毫米,炮身的磨损想必也很激烈——趁着这段时间,西方方面军已备妥保有的所有巡弋飞弹,于第四波射击之后实施全飞弹饱和攻击。由于无从观测弹着点,没有正式的损害评估,但从状况研判,应该给予了敌方一定程度的打击。」



从交战区域深处到「军团」支配区域间,会因为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与干涉,使得所有导引全数失效。若是以短短几十公里的距离将整座战场当成目标就算了,想正中红心射中位于一百公里外,而且可能只有高楼大小的目标,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这样的状况下若还是要讲求必中,就只能以数量弥补。而且必须做到一次用掉手边所有巡弋飞弹的地步。



而且因为认为在对抗「军团」的战事中用不到,因此那些昂贵到吓昏人的巡弋飞弹以及全域定位系统【GPS】用的人造卫星都已经许久没有重新生产。



「在那之后,电磁加速炮型【闪蝶】不再进行炮击或移动,也可作为证明。只不过根据进行观测的异能人士指出,这波攻势并未击毁敌机。」



顺带一提,异能人士指的是辛。恩斯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



话虽如此,辛没有告诉他也是无可厚非。他们八六在祖国时人权遭到剥夺,长年以来被当成人形兵器,因此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到——在人类社会只要有借口,再怎么惨无人道的事都做得出来。他们想必是不愿被当成好用的警报装置【金丝雀】,或是用来强迫别人做这种事的人质,在牢笼中终老一生吧。说不定下场还更惨。



事实上……他的异能如果是在其他状况下曝光,恐怕已经演变成他们担忧的情况了。糟糕的是,辛的异能可感知范围异常广大。他们可能将会无法按照自己的希望重新站上战场,反而是被关在安全的首都近郊军事设施或研究所里,当成笼中鸟小心照料。



辛的人事档案作为参考资料附在报告书中,恩斯特低头看着夹在上面的大头照,不禁咬了咬下唇。



他们那样保持戒心守住秘密,却甘愿冒着曝光的风险,也要通知整个西部战线敌军来袭,在这样危急的状况下——我这个「监护人」竟是难堪到当他们面临此等危机时,都无法作为依靠吗?恩斯特对于自己的窝囊感到气愤难平。



辛长达五年都在与「军团」死斗,并存活了下来。恩斯特不知道到了此时,他是否还会感到害怕。



但他无法求助于任何人,只能独自看着那样的大军进犯……想必相当难熬。



在议场的最前排,因为解析度太低而几乎只能看见人形轮廓的一个全像画面,慢慢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关于损害评估,我们联合王国深入敌阵的自动机械已经成功观测到电磁加速炮型。虽然未能直接命中,但肯定有造成了重大伤害喔。』



他是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王储,扎法尔·伊迪那洛克。



作为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代表人,趁着「军团」本队撤退,阻电扰乱型随之撤离支配区域使得线路勉强接通,才能上线参加会议。



惊人的是,代表人不是联合王国与「军团」对峙的最前线南方战线司令官,也就是王弟,而是王储本人。他是仅次于国王的统帅权持有者,是联合王国军全军的副司令官。看来电磁加速炮对联合王国而言也是相当大的威胁。



看起来体型清瘦且挺直着背脊,据说是一位高龄女性将校的瓦尔特盟约同盟将官——正确来说,是她的全像影像也开口了。



她是同盟北方守军司令官,贝儿·埃癸斯中将。那个自建国初期便遵从全民皆兵的国家政策,长久以来不分男女实施义务兵役制的道地武装中立国家,看样子尚未改变其性质。



『既然能够接近到那样近的距离,不如就由贵国的自动机械顺便除掉电磁加速炮型如何?』



王储似乎优雅地笑了。



『很遗憾,自动机械没有那么大的装载量【Payload】。虽说是比较靠外围的地区,不过它能成功进到「军团」支配区域,正代表它比起「军团」,是属于相当小型的机体。这样说吧……请当作是一位娇柔少女能携带的那种小型武装。况且光是让这一架深入敌地就已经牺牲了够多机体,而且似乎还是件相当劳神费力的事。身为兄长,我不能勉强弟弟继续操劳。』



看来他的弟弟没有露面,一方面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照这样看来,他说的应该只是侦察、观测机程度的小型机,属于由管制官远距离操纵的无人自动机械。既然必须由好歹贵为王族的王弟亲自管制,可见或许有某些限制操纵者人选的理由。



贝儿中将冷哼了一声。



『那还真是……出手大方啊。』



她所指的,除了为侦察所做的某些牺牲,恐怕也包括刻意在大家面前摊牌的本国军武内情。



『毕竟今后我们是要共同作战,有事何必瞒着各位呢?信任关系才是人类之间、国家之间最强韧的纽带啊。』



八成是谎话吧。



夸耀本国战力并强调付出的牺牲,提出可以提供的手中底牌。要求与牵制。这么做是为了今后即将共同作战之际,能尽量争取到对自己国家有利的条件,而进行的谈判之一。



在描绘出半圆形的最前排座位上,恩斯特正好将皮笑肉不笑地互瞪的两国代表放在视野左右两边,露出一丝浅笑。



虽然在长达十年的岁月中,国际间不自然地断绝了关系。



但这就是国交,这就是国家之间该有的样貌。



贝儿中将似乎冷冷地笑了。



『您的心意真是令人钦佩呢,王储殿下……既然如此,关于那些「军团」的战略、战术演算法,也希望您务必阐述一下见解。毕竟「玛丽安娜模型」——作为「军团」原型的人工智慧模型就是由贵国发明的。』



王储优雅地嗤笑了一下。



『当然可以啊,中将……毕竟是贵国将一般认为速度比不上履带的多足型机甲兵器【机甲】高机动化并首度投入实战——只要你们愿意对改良机甲开发而成的「军团」性能做个分析,我也乐意分享。』



两国代表人之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沉默。



恩斯特叹口气,开口发言。虽说这是国家之间本应有的模样,但现在可不是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况且继续追究下去,对联邦来说也不太方便。



毕竟包括此时在场的三国在内,势力席卷蹂躏大陆全境的「军团」,正是由联邦的前身齐亚德帝国所开发、运用。



「现在该考虑的问题是电磁加速炮型——以及包括该个体在内,确认到与人类拥有同等智慧的『军团』及其对策,不是吗?」



『经过智能化的指挥官型「军团」——我们盟约同盟也确认到了……自从那种个体出现,防卫线上的战事就变得更加激烈。』



『毕竟以往「军团」的弱点在于凭恃数量与性能优势,战术方面则相对单纯。如今指挥官的登场屏除了这一项缺点,对我方来说也是个头痛的问题。』



贝儿中将似乎靠到了椅背上,仰望半空。



『……上一场大规模攻势对「军团」来说或许也只是将更多将士引诱至前线,分散其注意力的声东击西法。一群耍小聪明的臭铁罐,真是可恨。』



『面对这种棘手的敌机,那个共和国非但无意回收战死士兵的遗体,反而还特地将优秀兵员送往支配区域深处,造成更多这种敌机出现,真希望他们能痛切反省。只不过那也要他们还有人活着才行。』



王储轻轻摇头。联邦由于是在收容八六之际,得到了电磁加速炮型试作时的情报,因此他们受到共和国驱逐的来龙去脉,联邦都告诉了两国。



『唉,毕竟那些家伙原本歌颂着什么民主共和制、万民平等之类肉麻兮兮的理想论调,却把自己以外的各民族统称为「有色种」加以区别,还丝毫不以为怪。之后区别变成歧视,歧视再变成迫害,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讶异的……只是对于遭到屠杀的我等同胞,以及虽非同胞但处于相同际遇的八六们,我实在无法不感到同情。』



王储叹口气,眼睛转向沉默伫立的分析官。他用连每根指尖都受过训练,极其优美的举止挥挥一只手。



『失礼了,报告还没结束呢。继续吧。』



「是。」



说归说,分析官对外国王族只会表示敬意,并没有必要听其命令。分析官瞄了恩斯特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开口说道:



「那么,我继续报告——从移动速度以及发射位置研判,电磁加速炮型应为架设在旧高速铁路轨道上的列车炮。目前位置在旧国境附近,克罗伊茨贝克市的铁路终点站。光是在这个地方,就能将联邦西部战线的所有基地、联合王国副首都希泰·比鲁及、盟约同盟第二首都爱沙霍恩,以及共和国副首都夏绿特尽皆纳入射程。此外,若将推测遗留于『军团』支配区域以及交战区域内的高速铁路铁轨假设为移动范围……」



3D模型的战域图切换为2D鸟瞰图,比例尺放大,变更为广域显示。过去曾经存在的高速铁路轨道在地图上呈现为网状,接着再叠上电磁加速炮型四百公里的射程。



包括狡狯的两国代表在内,聚集于议场中的军方人士与政府高官们都略为倒抽一口气。



「联邦首都圣耶德尔、联合王国王都阿库斯·史泰利亚、同盟本部开普拉,以及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八十五个行政区全域都在射程之内。」



在这个遭到「军团」席卷的大陆上,勉强确认到人类生存的——也许是人类最后的生存空间,当中所有的首都机能都将会宣告瘫痪。



小至一条蛇,大至一个国家,毁灭方式都一样。



只要头被压烂,蛇就会死。



「从自动工厂型的估计生产能力推算,到修复完成并重新启动之前,最短有八周的缓冲期。若不能趁这段期间内采取某些对策……我军终将败北。」



恩斯特平静地开口:



「有确实可靠的对抗手段吗?」



分析官抿起了嘴唇。



「但愿西部战线的各位指挥官有不同见解,不过就战情室的结论来说——」



「——对于这种超高速、超长距离的炮击,没有任何有效的应对方法。」



这栋古城堡十年前还是贵族的别墅,现由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接收作为简报室。室内被不具窗户的厚重石墙团团封闭,光线显得阴暗。



圆桌上展开的全像式显示器发出萤光,将西方方面军、待命后备军的各军团长与副长,以及伫立背后的众副官身影衬托得有如幽魂。



「即使要击落炮弹,凭对空炮的速度或弹幕密度都不足以应付。真要说起来,那弹头重达数吨,区区四〇毫米的机炮炮弹就算命中,也奈何不了它。」



参谋长在周围展开全像荧幕,几乎看都不用看就进行说明。这个人年纪尚轻,生得一副帝国贵种特有的端正五官。



他出身贵族世家,家族过去是这幢古城的所有者,如今在重工业领域发挥极大的影响力,但他并非只靠家族力量取得地位的无能之辈。在旧帝国中,显赫贵族的子弟总是自幼就只接受家族专业领域及战斗指挥的英才教育。比起半吊子的专业人士,他们对熟悉领域的造诣及经验都更深。



「军团」这种简直好像弄错时代的高性能自律式战斗机械之所以能诞生,帝国此种风俗民情也是原因之一。



「我们已从其他战线尽可能收集巡弋飞弹过来,但这招也不见得能够奏效。导引无效,而且因为弹速慢而容易受到对空炮兵型迎击。电磁加速炮型本身似乎也备有强力的对空武器。」



全像式显示器暂时变暗,接着播放出黑白的粗糙录影影像。这是联合王国提供的联合王国军无人机观测影像。



画面上是都市的废墟与阴天远景。视角相当低,大概跟人类个头相差无几。画面边缘有某种东西闪了一下,接着空中连续发生爆炸。勉强抵达目标的少许几枚飞弹一一遭到击落。



一枚飞弹穿过对空炮火,启动寻标器,冲向废墟那一头的某个庞然大物,即使遭到对空炮扫射仍在极近距离内爆炸。影像播放到这里便唐突地结束了。



「恐怕只会步上这个的后尘……话虽如此,用火炮反击射程又差得太远。如今由于制空权遭到阻电扰乱型与对空炮兵型夺走,想以航空兵力进行对地攻击也有困难。」



「军团」的对空防御除了对空炮兵型之外,布署于高空的阻电扰乱型也担起了部分职责。这些机械蝴蝶不只发挥原有的电磁干扰功能,还会丛聚于航空武器的飞行路径上,采取飞入进气口的攻击行动,是喷射机的天敌。就某种层面而论,可说是最恶劣的「军团」。



「——真要说起来……」



从旧帝国空军调任过来,腿部装着义肢的准将开口道:



「负责后方任务的运输机驾驶员尚且不论,战斗机、攻击机或轰炸机的驾驶员都改任『破坏之杖』的操作员……这十年来几乎全捐躯了。幸存下来的人,如今也不可能再飞了。」



「那么,还是只能……」



军团长们的视线集中到西方方面军司令官身上。司令官承受众人视线,重重点头。



「——除了以地表武力直接排除,别无他法。」



凝重的死寂填满会议室。



待命后备军的军团长将身体靠上椅背,语带不满地沉吟:



「动员西部战线全军对『军团』支配区域展开突击作战……面对铺天盖地的『军团』,突破直线距离一百公里的敌阵,是吧?」



即使联邦军人这十年来持续对付在质与量方面都占了极大优势的敌军,也觉得这种压倒性不利的突击作战不是正常人所为。



参加作战的将士,生还机率恐怕微乎其微。



但是若不成功,西部战线甚至是整个联邦都会土崩瓦解。既然如此,就算数字上的成功机率为零,除了成功之外也没有其他生存之道。



「……现在西部战线的战力,即使加上增援与待命后备,经过前次攻势仍然衰减了百分之二十六。而且其他战线的防卫部队实在无法调动,因此我们只能以这些战力实施作战计划。」



「但『军团』的常规部队也大约消耗了同等程度……」



「原本的母数不同,再生产能力也是。观测结果得知,那些家伙的战力光是与西部战线对峙的部分,就有五个军团的规模。当然支配区域最深处的自动工厂型毫发无伤,根据预测,再过两个月,就会增加更多战力……只能预言毁灭的异能者【卡珊德拉】可真是方便啊。」



第五步兵军团的副司令官鼻子一哼,用手指弹了弹薄薄一叠的附件资料。



资料采取人事档案的形式,却没附上应有的照片,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原因。隔了一拍,副司令官稍显沉痛地低语:



「负责排除任务的部队……不管选上哪个部队,都会为此牺牲吧。」



「是啊……所以,必须选择最确实的……」



最不会让任何人心痛的。



「最无人惋惜的人选。」



「唔……」



忍不住脱口发出的微弱声音——似乎被坐在对面的战情室室长耳尖听见了,对方问道:



「怎么了吗,诺赞中尉?」



听到典型冷心肠的校官与其说是狐疑,倒比较像是关切的提问,辛一时答不上来。询问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显得十分遥远。



随时在耳朵深处响起的,机械亡灵们的悲叹之声……



它的——位置在……



「中尉。」



再次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辛这才回过神来。这里是第一七七师团本部基地中战情室的一隅。为制定作战计划,军方要求他提供「协助」掌握敌方数量。他这几天都在这里做事,此时正在搜索敌踪。



校官挥挥一只手,消掉设定成只能从正对面看见显示内容的全像电子文件,然后用猎犬般的动作偏了偏头。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从一早就忙到现在,就算随时都听得见『军团』的声音,长时间侧耳倾听应该另当别论吧。」



「不了。」



我可以的。辛这么说着便摇摇头,校官见状就叹口气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的确——你以前的确是用完即丢的兵器零件。」



那声调既非侮辱也非嘲弄,只是平淡地说着。



校官任凭对方看着自己宽阔的背部,径自走向房间另一头的橱柜,取出像是私人拥有的茶具,拿起盖有保温套的茶壶。他在联邦似乎属于少见的红茶派,不过原产于大陆东部的红茶,如今也只剩自动工厂的合成品。合成红茶特有的一丝药味淡淡飘散开来。



「要换多少有多少,但在用坏之前不会送来替换零件。因此,只能假装没注意到磨损。缺掉哪个部分,就把那阵痛楚忘了,直到彻底毁坏无法动弹为止。即使疲倦、厌烦、恐惧,仍然压下这种感情继续战斗。可以说正是与『军团』对峙的人形兵器。」



校官端着两只茶杯回来,其中一杯放在辛的面前,自己也不坐下就喝了一口,如此说道。



「你脸色很差喔。这里不是你们以前待过的战死者为零的战场。是人类活着、战斗着的战场。在这里,你得再稍微降低一点判断该休息的疲劳与疼痛标准。这些反应是警讯。让这些反应保持迟钝,本来应该很有问题才对……不用担心,你休息的时候他们会搜索敌踪。」



他瞥了一眼背后隔着一墙玻璃的办公室,里面有几个身穿铁灰色军装的军官忙碌地工作着。虽然年龄或性别都各有不同,但全都拥有焰红种的血红头发与眼瞳。



贵种具有继承异能的血统。焰红种是赤系种的贵种,经常身怀精神感应系的血脉。据说他们的异能受到赏识,常常从军成为搜敌或审问方面的主要人员。



「记好了,在人世间,没有人是无可取代的……好坏两面都是。」







为了减轻前线负担,前次大规模攻势造成的大量伤患都迅速送往后方,但就连距离前线有千里之遥的联邦首都军医院,都因为悄然迫近的绝望而令人透不过气。



大病房的凝重死寂让人难以呼吸,埃尔文·马塞尔少尉拄着总算用惯的拐杖,一边护着骨折的右腿,一边走到病房大楼外面。



他在同一家医院里没有熟人。前次大规模攻势中全军覆没的同中队同袍不用说,这里也不见特军校的同梯。他们大半还在西部战线应战,一部分已经撒手人寰了。



如同跟他是中等学校的同班同学,又是特军校的同梯,在西部战线也分发到同一部队的……不久之前死去的尤金一样。



新型「军团」的登场、估计性能以及受害预测都有向市民报导,从医院院区内可以看到圣耶德尔市区如今也是一片寂静无声。那是面对暴风雨即将来临,胆怯的小动物屏气凝息躲进巢穴,全神贯注竖起耳朵戒备不知何时会发生的异状,因不安而紧绷的静寂。



新闻自由是近代民主主义的基本,况且最早被炸飞的FOB一四正好就在毁灭瞬间进入实况转播,根本无从隐瞒。政府想必是判断与其笨拙地进行新闻管制,造成错误消息或假新闻流传甚至引发暴动,倒不如随时报导正确消息比较好。



可能是这种判断奏效了,联邦各地虽然零散发生了些小规模的动乱或混乱,但大致上来说,联邦市民看似都能保持平静。一旦西部战线后退或是沦陷,这座联邦首都将会纳入电磁加速炮型的射程,因此似乎也有人出城逃难,不过大多数人都继续过着正常的日子。



但那恐怕也是因为他们内心的某个部分很清楚。



虽说国家维持住了往年的大半国土,但在这个四面八方遭到「军团」包围的联邦,国民也无处可逃。



「……嗯?」



联邦军医院属于军事设施,除了灾害等紧急时刻,一般市民是不得进入的。仔细一看,在除了步哨之外毫无人影的栅门前,有个小小人影茫然伫立。



马塞尔注视了半晌后,走向那人。



他认识那个小孩。



他去同学家里玩的时候见过,是那家伙的妹妹。



没错。



尤金的妹妹。



「小家伙,你怎么了?你在干嘛啊?」



他一出声呼唤,小女生肩膀一震,转过头来。



尤金以前曾经苦笑说过,他妹妹胆小又怕生。尤金自己的个性平易近人,所以他还半开玩笑说过不知道是像了谁。



所以……



他才会去接近那种被其他国家赶出来的什么死神。



一双白银色的大眼睛往上看着马塞尔,发现是认识的人,大大地眨了眨。马塞尔走出她进不来的栅门过去后,她便亦步亦趋地走近过来。



「我来找哥哥……可是,人家不让我进去。」



他瞟了一眼,看到似乎大自己几岁的步哨肩膀挂着突击步枪,维持着立正不动的姿势,只迅速别开了目光。



也罢,步哨并不是有意为难。虽然她还是个年幼女童,但规定就是规定。



比起这个,马塞尔抿起了嘴唇。



他有些费力地蹲下,让视线与小女孩齐高。



「……哥哥不是回家了吗?」



联邦军人不会舍弃并肩作战的战友,即使是遗体也一样。他们一定会将遗体带回,送到家人身边。



尤金也是。战斗后应该立刻有人收殓遗体,在大规模攻势开始的不久之前,就与其他棺木一起用运输列车送往后方了才对。



即使那跟她要的不一样,是沉默的返家。



妮娜轻轻摇了摇小脑袋。



仔细绑好的两条发辫,如交相飞舞的萤火虫光芒,点缀她的动作轨迹。



「哥哥没回来,只有一个箱子回来……那不是哥哥。」



「……!」



马塞尔咬住了嘴唇。



战殁士兵的遗体。



如果遗体损伤严重到不便让遗族看见,军方会钉起棺盖,不让家属面对遗体就直接下葬。



尤金想必也是如此吧。



失去了半个身躯,剩下的脸部又因为中枪受损,军方或许认为绝不能让年幼的妹妹看见这种遗体。



但是年幼的妮娜想必还无法理解一个人的死亡……再怎么费尽唇舌,恐怕也无法让她实际理解用联邦国旗装饰的那只打不开的棺材就是尤金,就是他的死亡。



马塞尔紧咬嘴唇。



他回想起西部战线深邃森林里的战场,想起那仿佛不存在于人世的翠绿迷雾中,死神般的少年兵将机甲战斗服染成殷红,一手随意拎着夺走战友性命的手枪,不祥却又美丽的身姿。



了结一个人的性命让他少受点苦,在战场上或许算是慈悲之举。



或许因为他破坏了头部——破坏了大脑,死者遗体才能免受可恨的「猎头者」或回收运输型带走变成「军团」。



但是——但是……



那时候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样可能会害妮娜见不到尤金最后一面,造成哥哥明明回来了,妹妹却无法理解他已经返家,甚至是已经死亡?



你说啊。



诺赞。



如死神一般轻而易举,面不改色地夺走战友尤金性命的意义——你这个八六真的懂吗?



「哥哥……」



他在哪里?妮娜用纯洁无垢的白银眼眸仰望马塞尔,使他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妮娜想必完全没有那种意思,但他甚至觉得自己遭到怪罪了。



你为什么……



——没有救哥哥呢?



那不是我的错。



当时。



是那家伙。



没有救他。



没有保护他。



没有陪在他身边。



明明曾经是搭档,却宁可选择什么无头的告死女神【女武神】而不是尤金,对尤金见死不救。



不是我的错。



该受到谴责的……



是那时候,杀了尤金的——



那家伙。



忽然间,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明白了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的国民为何会对八六那样歧视与迫害。以往他蔑视那种野蛮行径,觉得他们竟能对同样生为人的八六做出那种狠毒行为。如今马塞尔感觉头一次了解到原因。



当一个人面对不合理的状况……



而自己又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时……



总是会想推卸责任,谴责他人。



「……尤金他……」



伴随着话语流露出的笑意,当中所带有的畸形恶意,露出那种表情的马塞尔本人自然无从得知。







「不知道支配区域的另一头何时会发动单方面狙击,把自己连同基地一并炸飞,难怪大家的气氛会紧张了。」



可蕾娜像只提不起劲的猫一般看向周围。嘴上这样说,本人却显得兴趣缺缺,大嚼炒蛋。



第一七七师团司令部基地早晨的军官餐厅,即使容纳了待命后备与重新编组的人员而超出了定额人数,仍然缺乏用餐时该有的嘈杂,反而带有浓厚的沉重、紧张色彩。



安琪优雅地饮用纸杯里的替代咖啡说道:



「那种新型——记得叫作电磁加速炮型是吧?按照预测要花两个月才能完全修复,在那之前应该是不会发动攻击吧。」



「但那种预测只基于长达十年没能取得联络的外国观测影像,而且途中还遭到电磁干扰中断传输,造成影片大约只有五秒钟的长度,再加上原理都还搞不清楚的八六『异能』,会感到不安也怪不得他们吧。在共和国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即使同样身为处理终端,在实际听到之前也是不信啊。」



赛欧把叉子插进联邦特产的香肠【Wurst】,有失礼数地衔在嘴里一边这么说。安琪则是叹了口气应着:「也是啦。」



不如说,军队这种典型现实主义的组织,而且还是位居高层的人士,这么轻易就接受辛的异能,才令他们感到意外。



「即使如此,表面上竟然一点混乱都没发生。好吧,也只能说联邦军训练得还真精良。」



「就是啊,要是换成共和国的白猪,现在管制官应该会抢第一个逃之夭夭吧。」



赛欧用嘴角嗤笑一下,随即收起了笑脸。



「……假如真的变成那样,『少校』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赛欧。」



被规劝了一句,赛欧露出一副搞砸事情的表情,闭上嘴巴。



不知为何,他偷偷观察辛的脸色,让辛稍稍皱起眉头。



「干嘛?」



「咦,还问我干嘛?你该不会是没自觉吧?」



赛欧一脸惊愕地讲他。



所以到底是怎样?



莱登好像很无奈地叹口气,说道:



「……与其说电磁加速炮型怎样,不如说联邦那帮人也意识到状况已经糟到搞不好到了明天,自己也只能一筹莫展地等死的感觉。」



战场本来就是那种地方,但并非所有人都清楚意识到这点,对于将本身生存视为第一要务的生物本能来说,也没有比这更异常的环境了。



可蕾娜有些自豪地用鼻子哼了两声。



「对我们来说,这种事却是理所当然呢。」



因为他们就活在明日命运无可预测的战场。



因为他们身为服役到最后只能一死的八六。



只是……



无意间,辛陷入思考。



不畏惧近在身旁的死亡。



将明天的死亡,视作天经地义的命数。



在那共和国的战场上求生存时,这虽然是不可或缺的适应力……但似乎也不值得自豪。



不畏惧近在身旁的死亡,能看开接受明天的死亡,反而可以说是……



一回神才发现,身边的芙蕾德利嘉正紧盯着自己看。



「辛耶?汝怎么了?」



被她狐疑地一问,辛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好像沉默了满长一段时间。



「……没什么。」



赛欧仍然拿着叉子,托着腮帮子说:



「你该不会是还很累吧?上次迎击战时『军团』超多的,辛一定觉得很吵……最后你还有点身陷其中呢。」



「你那时候应该是变得几乎看不见周围状况了吧。辛,那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听漏『军团』撤退的征兆耶?」



「……」



经他们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



「余跟汝做了同步,汝却毫无回应喔……看来那果然不是汝平时的战斗情况。」



「同步?」



「原来汝浑然未觉啊……」



芙蕾德利嘉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环顾所有人。黑绢般的发丝自肩膀柔顺滑落。



「包括辛耶在内,也许汝等应当休息一段时日比较好吧?虽然都称为战场,然而共和国与联邦想必有许多不同之处。汝等内心深处有无感到疲倦,或是喘不过气来呢?」



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没有像样的支援或指挥,但也几乎没有军方组织所具有的限制。无人机不需要讲什么军规。虽说是因为辛的异能可随时掌握「军团」的动向才得以享受闲暇时光,但在没有战斗的时候,大家过得还算随心所欲。



尽管长达十年的战争造成许多地方只能硬撑或是出现弊端,但联邦军毕竟还保有像样的军队体制,不能不讲纪律。



话虽如此……



「在这种状况下?恐怕不太容易吧。」



「让士兵保持心灵健康,也是军队的重责大任之一呀。事实上,在前次的迎击战中,众多与汝等年岁相当的特士军官就因为罹患战争精神官能症而被送往后方。更何况汝等身为八六,余认为军方会酌情处理。」



可蕾娜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我才不要。我绝对不要让人家觉得我可怜,给我特别待遇。」



餐厅虽然嘈杂,但少女高亢的声音响彻四下。众人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紧接着现场气氛变得仿佛冻结般僵硬。



……八六。



他们微微听见某人不屑的语气。



共和国催生出的那些怪物。



怪物就该跟怪物待在支配区域,爱打打杀杀就去互相杀个高兴——竟然把跟敌人一样的怪物叫了进来。



那股恶意让芙蕾德利嘉倒抽一口气。至于辛他们八六身为当事人,却是神色自若。



早就习惯了。



是你们八六的通敌行为导致共和国败给「军团」。他们被冠上这种罪名,被赶上战场。



尤其辛在他们当中继承了最浓厚的帝国之血,又拥有异能,同样身为八六的人,也不只一次说他是引来战争、招致死亡的不祥死神而排挤他。



世界总是对为数较少,又有点异于「普通」的异端分子最为冷漠。



莱登平静地开口:



「……可蕾娜。」



「我知道……可是,我宁可人家用那种眼神看我,毕竟也习惯了。」



「……」



「因为就算遭人践踏,只要不认输就行了。可是让人家可怜我就不一样了。心里并没有认输,但人家却讲得好像我们已经输了一样……我讨厌那样。」



毕竟正值军队繁忙的早晨时段,聚集而来的视线立刻就转开了。即使如此,餐厅仍残留着一种疏远的气氛,让芙蕾德利嘉不安地东张西望。



莱登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缓冲期才两个月啊。我不认为这么点时间能想出什么对策。」



「听说为了以防万一,作战会提早半个月开始……唉,肯定又是什么乱来的作战吧。」



「联邦也满喜欢硬上蛮干呢。尽管无论是在性能、兵力或情报都落后于敌人,但对上虚张声势或动摇军心都无效的『军团』,也别无他法了就是。」



「军团」的士气不会低落,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贪生怕死。他们无法拿人类军队中无法彻底去除的这些弱点下手。真要说起来,所谓的奇策就是近乎赌注,在战术上可谓旁门左道。占有压倒性战略优势的自动机械根本不在乎半吊子的怪招,用其庞大而强大的军力踩烂对手就行了。



除了硬上蛮干——用正攻法挺身迎战之外,别无手段。



「飞弹不够用,重炮打不到,航空战力派不上用场……这样一来……」



「就只能投入地面部队了吧。只是不知道是要突破重围,还是深入敌营就是了。」



这时,餐厅入口出现一道铁灰色的人影站在那里。



「——注意!」



听到把整座宽敞餐厅震得嗡嗡响,自丹田出力的破锣嗓门,所有人员用严格训练出来的整齐动作立正站好。慢了一点的,只有被大吼吓到而不禁缩起身子的吉祥物女孩们。就连不太重视军规的五名八六都不例外。



这名配戴上校阶级章的军官,用如狼的锐利翠眼回望支撑兵精将勇联邦军的高度训练成果,点了个头。



「作战计划定案了。中队长以上的部队指挥官,于〇九〇〇到简报室集合。」



话虽如此,现在联邦标准时间才七点三十分。



辛一个人走在居住区块走廊上前往自己的房间,同时再次陷入沉思。



他回想起就在刚才,赛欧不假思索的一句话。



——假如真的变成那样,「少校」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其实哪有什么假如。



只有自己一个人感应得到,由于没有必要提起,所以他没告诉任何人,不过……



共和国早就沦陷了。



辛在帮忙搜索「军团」整个支配区域的敌踪时,就不幸发现了这件事。在越过支配区域的遥远彼方,比起联邦实在小得可怜,但的确存在过的共和国势力范围,已经遭到机械亡灵们的悲叹之声淹没。



就辛所听说的,在大规模攻势开始后没多久,他们就侦测到非自然的地震波。恐怕铁幕就是在那时候沦陷的。假如想要有效使用,电磁加速炮型应该会配合大规模攻势投入战场,实际上却是等到大攻势收场后才发动炮击。如果那是因为敌军先攻打共和国就说得通了。



从大规模攻势开始到铁幕失守,仅仅过了一周。



那个国家将战场塞给八六戍守,自己不敢面对现实,躲在狭隘的美梦里,搞到最后甚至丧失了自卫的手段——就连短短这么几天,那个国家都撑不住。



辛并不把那里当成祖国。那个国家对他而言,只是儿时模糊记忆的暧昧背景。不管是遭到蹂躏还是灭亡,他都不痛不痒。



只是……



——共和国在灭亡之前,或许还有机会等到援军。



——所以,请你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结果没有赶上。



一声叹息,落在细小玻璃碎片还散落一地的走廊上。



——能不能也请少校不要忘记我们呢?



我们死了之后,即使只有短暂时日也好。



他曾经那样祈求……但看来这次,自己又成了记住死者的一方。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总是被人抛下。



在第八十六区战场活过、死去的战友们,有过浅谈的人,有过往来的人。他这才觉得,自己实在太常因为对方的死,而与对方分离。



他是将并肩作战而先一步捐躯的那些人的名字与记忆,葬在铝制墓碑下的死神。虽然他不曾以这种身分为苦,但是……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这本来是她对自己许的愿望。



但就连她,都先走一步。



「——嗯?」



这时,辛注意到自己房间的门缝塞了只薄信封进来,而停住脚步。



又来了。他会这样想,是因为所谓的「善良市民」会一厢情愿地送来这种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收下的信件,把他弄得很烦。就连这种时候——或者正因为是这种时候,那些人才想拿「可怜的八六」当材料享受消遣式的同情,这种态度令他不禁叹息。



当他看都不看就想撕一撕扔掉时,忽然发现一件事。



信没开封。



联邦军为了保护机密情资,军队中军人或聘雇人员的封缄信函全都会经过开封与检阅,但这封信却没有开封过的痕迹。



真要说起来,这类邮件应该都会被联邦首都的国军本部挡下,而且现在正在重新编组西部战线部队,任何一条运输线都没有多余人力送信。



辛重新看看表面,上面既没有收信人姓名也没有寄信人住址,连销戳都没盖,可见不是经过正规邮寄手续送来的。



「……」



辛稍微眯起眼,将信封翻过来。



不同于他的想像,上头写着寄件人的姓名。



出自幼童之手一般歪扭而不清晰,难以阅读的铅笔字写着——



妮娜·朗兹。



「朗兹」。



辛眉头一皱,拿出万用刀的小刀片拆开了信。纸质很像是小孩子会有的廉价信封信纸组,薄得透光,厚度也只能放一张薄纸,不可能暗藏什么东西。



他用单手打开折成两半的轻薄纸条。



信上只写了两行字。



你为什么要杀哥哥?



把哥哥还给我。



哼。



脸上流露的,是冷漠的浅笑。



虽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既然是同时认识辛与尤金,又知道尤金临死情况的人,他猜得到是谁——但都什么时候了,还真是闲着没事做。



这让他想起,自从前次大规模攻势以来就没看到那个人,不过既然能够送信过来,看样子是没死。整个西方方面军当中应该还留有一些特军校的同梯,因此不经过正规手续送信过来应该也不会太难。无论如何,这人真是太闲了。



还是说,正因为处于这种情况,才要这么做?



高举年幼女孩的谴责这种煞有其事的正义当盾牌,只不过是想宣称自己的正当性,指责辛为杀人凶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