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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骨战线无战事(1 / 2)



『距离退伍还有一二九日!愿那该死的光荣归于先锋战队【Fucking glory to Spearhead squadron】!』



在饱经风吹雨淋而褪色的军营机库内墙上,挂着不知道谁捡来的破黑板,用五色粉笔写下的倒数文字在上头张牙舞爪。



辛的目光从写字夹板往上移,抬头看着那行开朗过头的文字。正确来说,应该是还剩一一九日。因为那是在分发到这个战队时,九条亲手写下的,所以之后每天都是他负责倒数。



但他在十天前死了。



辛看了看陷入停滞的倒数后,又把目光转回写字夹板上的整备纪录。接着他又望向自己那架已经整备完成,停在机库里待机的「破坏神」。



焰红种的血红色眼眸,以及夜黑种的漆黑发色。继承了赤系种与黑系种两方贵族种各半血脉而来的色彩,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便是属于统称为八六的有色种的一分子。



那张端正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其年龄的静谧表情,让他看起来略显冷漠,而削瘦的身躯和白皙的容貌,则是旧帝国贵族阶级特有的特征。分明身处于森林、草原和湿地构成的东部战线,身上之所以穿着灰黄搭配灰褐色的沙漠迷彩服,是因为这身野战服也是共和国军从废弃存货中挖出来的货色。横竖不必担心长官责骂而松开的领口当中,露出一条裹住脖子的天蓝色领巾。



忙着进行整备作业的机库中,充斥着机械作动声和整备人员此起彼落的怒吼声,十分吵闹。机库前的广场上,玩着二对二篮球的伙伴们,正在高声欢呼着,还能听见某处传来弹着老动画歌曲的吉他声。而待在掀起舱盖的驾驶舱内,正在欣赏成人书刊的队员奇诺,察觉到了辛的目光,便举起一只手往这里打了个招呼。



虽然待在最前线,但在这种没有战斗的日子里,这座基地的战斗人员倒是挺悠哉的。



其实在送给管制官的报告上,现在应是前往交战区附近巡逻的时段,不过这种原本每天都得进行的巡逻任务,对这个战队来说没有必要,因此并没有派人执行。几个想透透气的队员跑去附近都市的废墟收集物资,其他人不是忙着值日工作(像是煮饭、洗衣、扫除和照料基地内的田地或鸡之类),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时有个踏响军靴的粗暴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连战车炮都会吓哭的大嗓门,在机库中轰然响起。



「辛!辛耶·诺赞!你这混帐也太为所欲为了吧!」



奇诺以媲美蟑螂的速度从驾驶舱溜到远处,而辛只是平静地等待声音的主人到来。



「你是指什么?」



「不要装死啊,送葬者!你这家伙真的是——!」



宛如地狱看门犬的化身杀上门来的,是个一头夹杂白发的铁灰色头发,戴着墨镜,身穿沾着机油油渍工作服,年约五十的整备人员。



他是先锋战队整备班的雷夫·阿尔德雷希多班长。虽然今年十六岁的辛在处理终端当中也算是年长者了,但相较之下,阿尔德雷希多不仅年长,还可说是长老级的老鸟,因为他可是九年前的第一期募兵当中的幸存者。



「为什么你每次出击都要把机体搞坏啊!驱动器跟避震装置都在哀号了。我讲过几百遍,这玩意儿的腿部很脆弱,你不要乱来啊!」



「对不起。」



「你以为只要道歉就没事了吗!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是叫你改进。你要是再这样继续乱来,总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替换零件已经见底,在下一次补给到来前已经没办法维修了喔!」



「还有二号机。」



「有!当然有!不知道是哪个战队长每一次每一次出击都要弄坏机体所以连预备机都准备了两台啊!比起其他处理终端,整备工作的辛苦程度多了三倍,你这家伙是哪来的王子殿下吗!」



「共和国的身分制度在三百年前的革命就已经废除了。」



「不要逼我揍你喔,臭小鬼……按照你的损伤率,不准备个三架备用根本就来不及修,从下一次补给的天数和出击频率来计算,甚至有三台也不够用啊!这下子要怎么办?难道要向上天祈祷吗?还是去拜托那些臭铁罐等到一百年之后再上门呢,你觉得呢!」



「菲多应该有把九条的机体带回来了吧?」



听到他平淡地这么说,阿尔德雷希多陷入沉默。



「哎,九条那家伙的机体的确还能拆下可用的零件……可是我实在不想用这种像是同类相食的整备方法。话说,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真的要拿死人机体上的零件装在你的机体上?」



辛微微歪过头,用手背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破坏神」——「送葬者」的装甲。就敲在机舱正下方的小小标志上,图案是一个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骑士。



阿尔德雷希多不由得苦笑。



「毕竟不是菜鸟了……也是呢,送葬者。」



老整备员有些难受地点点头,望着敞开的铁卷门外头,那片无边无际的春天原野。



上头是万里无云,广阔到仿佛能吞尽万物的蔚蓝虚空。而底下由矢车菊的琉璃色与嫩叶的翠绿色构成精美马赛克图案的草原,则化身为沉眠于这片战场的数百万具八六的白骨的巨型墓碑。



八六没有自己的坟墓。这个国家不允许替不存在的死者建造坟墓,也禁止回收遗骸。



人型的猪猡没有死后安息的权利,也没有替死去同伴悼念的自由。这就是他们的祖国在九年前所创造,也维持了整整九年的世界样貌。



「九条那家伙,听说是被炸成碎片了?」



「嗯。」



那时九条在一场夜战当中,执行救援其他部队的任务时,将自走地雷——一种在胴体装满炸药,再加上棒状手脚与没有脸的头部,从远处看起来像个活人的恶质对人用武器,看成是伤兵而中了陷阱。



「算他走运啊。那家伙应该去了另一个世界吧?」



「我想是的。」



虽然辛自己不相信天堂和地狱,但他相信九条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某个能够安息的地方了。



阿尔德雷希多露出欣慰的笑容说:



「最后能和你待在同一个部队,九条那家伙还真是走运啊……这些小混蛋也是。」



破烂的篮网被篮球撞得摇晃不已,阵阵欢呼也随之掀起。基地后面的田里,传来吉他伴奏与动画歌曲改编的歪歌开心大合唱。



阿尔德雷希多很清楚,这是在其他部队绝对看不到的光景。



永无止尽的出击。日复一日提防「军团」袭击的巡逻任务。紧张与恐惧会让神经日渐衰弱,每一次战斗都得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去。在这种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活到明天的极限状况下,根本没有心思去娱乐,或是活得像个人一样。



但是,这支部队虽然不能保证不会面临袭击,却完全不用担心被偷袭的问题。



「……这些小混蛋能像现在这样放肆,都是你的功劳啊,辛。」



「不过比起其他处理终端,让整备班辛苦三倍的也是我。」



阿尔德雷希多从喉头唔了一声。辛看着对方墨镜底下有些苦涩地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耸了耸肩代替回答。



「你这家伙实在是……难得会开玩笑,结果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但我的确觉得有些愧疚,虽然不能用行动来表示就是了。」



「笨蛋。让你们这些臭小鬼能活着回来,是我们整备班的职责。所以不管你想搞坏几台机体都没差,我们就算累死也会修给你看。」



老整备员一口气说完之后,就把头撇到一边。看来似乎是害臊了。



「……话说,你们的管制官好像又换人啦?这次来了什么货色?」



辛沉默了一下。



「……啊……」



「……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反应啊……」



「说起来的确是换人了呢。」



因为换人的频率太高,所以几乎都没留下什么印象。而且处理终端通常也都把管制官当空气看待。



部分原因是某些管制官根本无心工作,而且只要敌方布署了一定数量的阻电扰乱型,就会导致雷达和资料传送发生故障,所以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军本部几乎很少在实战中进行指挥。因此,处理终端索性把管制官当成摆设,人在不在根本没差。



到最后,管制官只剩下监视处理终端的功能而已。上头对于管制官的期望,也只剩下利用套在八六脖子上那个名为同步装置的项圈,无时无刻监视八六的一举一动,镇压他们的反抗企图,作为一个保险的存在罢了。



辛想起双方在这一周并不算多的互动。姑且还是开口提了一下:



「文书工作变多了。接下来似乎每次都要捏造一份新的巡逻报告出来才行。」



「……还不是因为你觉得人家不会看,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厌其烦地每次都交同一份报告敷衍了事啊,辛。」



附带一提,不但报告上的日期和地名都没变,也因为从那时开始就不需要进行巡逻,所以连内容也全都在胡扯。由于这玩意儿从来没被人拆穿过,这次也让辛有些反应不来。



『请问是不是不小心寄成旧档案了呢?』——想起那道以沉着语气提出纠正的银铃般嗓音,辛忍不住轻轻叹气。她天真无邪地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有疏忽的一面呢。』那出自纯粹善意与亲和的声音,也在脑中回荡不已。



「到任当天就为了打声招呼而进行同步,并说希望能与我们保持交流,所以约好了每天定时进行联络。以一个共和国军人来说,算是满罕见的类型。」



「看来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啊……这样在军中想必很不好过吧。真是令人同情。」



辛也这么觉得,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就算高喊正义或理想,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



「……嗯。」



突然间,辛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呼唤,只见他转头望向春意盎然的草原彼方。



「锵锵——!这才是真正的『栖息在铁幕之外的大笨猪』啦!」



「这玩笑太恶俗了,悠人。」



在队舍的厨房中,自愿担起看火工作的赛欧,一边画着素描打发时间,一边注意着在大锅里冒泡的野莓果酱,同时一脸无奈地吐槽着同队少年的装疯卖傻。他有着翠绿种的金发与翠瞳,虽然年满十六岁,体型却略显矮小纤瘦。



把体型巨大的野猪平放在通往内院的通道口后,像个小丑一样张开双手的悠人搔了搔头。这个绯钢种的少年今天没有轮到任何值日工作,索性就跑去附近的森林打猎了。



「唔——反应好平淡喔。明明很好笑啊。」



「一点也不好笑啊……不过……」



赛欧放下素描簿,仔细打量猎物。这只像是怪物一样的巨型野猪,大概是用「破坏神」拖回来的吧。不过他一个人对付这种东西,想必花了不少工夫才是。



「真是不简单呢,好大的猎物。」



悠人得意洋洋地露齿一笑。



「对吧!因为今晚要开烤肉大会!莱登去哪了?还有安琪呢?我还得拜托他们换个班,帮忙弄今天的晚餐呢。」



「啊,今天不巧是辛轮休呢。莱登去『街上』收集物资了,安琪今天轮到洗衣班。女生也全都一起去了。」



悠人猛然抬头望向赛欧问道:



「她们去多久了?」



「我记得……就在吃完早餐没多久吧。」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耶。」



「也是呢。」



「「……」」



就算是要清洗基地所有人的衣服,六个人通力合作的话,根本不需要花到一整个上午。



而且洗衣场就在河边,现在是春季,刚好又是个阳光普照的大热天。



悠人很明显地蠢蠢欲动起来。



「……她们一定在玩水。换句话说,现在的河边就是男人的天堂啊!」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跑去偷看的话可会直接上天堂喔,因为她们全都带着枪。」



悠人闻言愣在原地。赛欧忍不住叹了口气,把木勺伸进锅里搅拌。眼见似乎煮得差不多了,就把炉火关掉。



就在他盖上锅盖的时候,知觉同步忽然启动了。



入队时植入后颈的拟似神经结晶体,以及用来登录同步对象等等可变更资讯的耳夹式记忆卡,同时产生了象征启动的幻热,于是他用指尖弹了一下耳夹,切换成收讯模式



「启动……哦?」



确认了同步对象后,赛欧翡翠色的双眸蒙上一层冷冽。他和同样抬手按住耳夹,收起笑容的悠人四目相交后,向同步对象发问:



「辛……怎么了吗?」



在规模不大,水量却还满充沛的河边有一处洗衣场。六个先锋战队的女性队员有的待在河畔,有的踏在水里,玩水玩得正是开心。



「凯耶,你在干嘛?别在那边发呆了,快过来呀。」



望着不知为何躲在远处忸忸怩怩的同伴,本来和人追赶得正开心的可蕾娜,停下脚步招呼着对方。她留着短鲍伯头,发色是玛瑙种特有的深栗色,拥有一双猫一般的金晶种金色眼瞳。



她把上身的野战服绑在腰际,让橄榄色的背心和底下丰饶的曲线暴露在阳光底下。反正在场的同伴都是这样打扮,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呃,那个,因为冷静下来想想,这种打扮很难为情啊……」



黑发黑瞳,身材娇小且拥有象牙般肌肤,属于极东黑种的凯耶,虽然语气不知为何偏向男性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大概是湿答答的背心紧贴着肌肤的感触让她很介意吧。不过她宛如骑士盔缨般的长马尾,顺着颈部滑入规模不大的双峰间,配上眼眶泛红的模样……嗯,的确相当诱人。



「话说,这样真的好吗……只有我们几个跑来玩水……哇噗!」



留着一头银中泛蓝的长发,安琪双手掬水泼了过来。虽然她没有脱下上身的野战服,但是也把拉链拉到了肚脐以下。对于作风有些保守的她而言,这样已经相当开放了。如同发色所显示的一样,拥有浓厚月白种血脉的她,眼睛却是承继自天青种曾祖母的浅蓝色。在讲究极端纯血主义的共和国当中,光是这一点点混血,就让她也被打入八六的行列中。



「凯耶,你太严肃了啦。不要紧的,因为我们有把衣服洗干净呀。」



其他女性队员也跟着附和道:



「而且辛在下达许可的时候也心里有数嘛,没事啦。」



「嗯,他说着『去吧,今天似乎也会很热』的时候,还很难得的稍微笑了一下。」



「那个不苟言笑的队长,在这方面倒还表现得不差嘛。」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突然望向可蕾娜,露出狡猾的一笑。



「对不起喔,我们都忘记了呢。今天你跟辛都是轮休,早知道应该先想个借口把你们凑在一起才是呢。」



遭到偷袭的可蕾娜,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才、才没有呢!我、我对他才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那种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家伙,到底有哪里好啊?」



「所以我就说了没有嘛!」



「顺便问一下,凯耶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说辛吗?嗯,还不错吧。像是沉默寡言的个性之类,有种禁欲感呢。」



「等等等等等一下啦,凯耶!」



望着忽然慌了手脚的可蕾娜,凯耶拼命忍着笑意。哎呀,这孩子真是太好看穿了。



「这样啊,既然没有人喜欢的话,那我出手也没关系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使出东方自古相传的『夜袭』……」



「凯、凯耶!那个那个,我先声明我对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喔。只、只是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妥当!你想想,东方女性不就该像那什么大和抚子的,所以……」



一众女生盯着可蕾娜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露出一抹坏笑。



「「「「「可蕾娜好可爱喔!」」」」」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迟了一拍才回过神的可蕾娜忍不住大喊:



「不理你们了啦!」



「哦——果然在这里啊。」



树丛先是发出窸窣声,接着同队的戴亚便探出头来。身材又瘦又高,还有着青玉种的明亮金发与碧眼。



附带一提,性别是男性。



「「「「「呀啊————————————!」」」」」



「哇啊————————!」



沐浴在女性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超音波武器的集中炮火,以及手边一切可投掷物体的轰炸之下,戴亚连忙往树丛中避难。



「喂!把手枪也丢过来的是谁啊!而且还上膛了,很危险耶!」



「「「「「呀啊————————————!」」」」」



「哇啊————————!」



在正面承受了第二波地毯式轰炸后,戴亚已经彻底死透。



把手忙脚乱穿着衣服的女孩子们抛在后头,安琪走过来一探究竟。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戴亚?」



「像这种时候,你应该要用可爱一点的声音问我『你还好吗?』才对啊,安琪。」



「喔。你还好吗,戴亚——」



「对、对不起,请你别再面无表情用死板的语气说话了,我都快哭了……」



把野战服的拉链拉上,连魔鬼毡都确实黏牢的凯耶,确认过其他几位少女的状况后才开口:



「呼,你可以出来了,戴亚……你过来做什么?」



「啊——嗯。其实在下从今天开始就兼差做传令兵了。」



看来是有人叫他过来传话的样子。仍旧用双手抱着身子,试图藏住野战服底下丰满身躯的可蕾娜,不由得嘟起嘴来。



「这种事情明明用知觉同步就好了,干嘛特地跑来呢?」



戴亚使劲地搔了搔头说:



「因为啊,在一群女孩子打打闹闹时突然进行知觉同步,而且还正好是在聊恋爱话题的时候,感觉双方都会很尴尬啊。要是可蕾娜正好讲到『人家好喜欢辛哟』的话就更……」



「什……!」



听见对方以自己绝对不会用的可爱声线模仿自己说话的样子,可蕾娜连耳根子都红了,而周围的女子队员也争相起哄。



「嗯嗯。就结果上来说,偷窥暂且不论,这样的判断确实是对的。」



「虽然对我们而言很有趣,但是可蕾娜就尴尬了呢。」



「话说我们刚才正好聊到这个呢。」



「我想到了。下次等到辛要用同步联络我们的时候,就讲这个吧。我好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让可蕾娜讲吗?不行啦,辛那个铁面死神,脸上肯定看不出什么异状,一点都不好玩。」



「我我我我我才不会讲那种话!拜托你们别说了!」



「「「「「「可蕾娜,真的好可爱喔!」」」」」」



「呜哇啊啊啊啊你们这些讨厌鬼————!」



听到在场所有人(包含戴亚在内)异口同声这么说,可蕾娜忍不住抱头大喊。



凯耶一边抖着肩膀发笑,一边开口询问:



「所以,传话的内容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戴亚一下子收起了笑容。



「喔喔……是辛叫我过来传话的。」



这句话,让少女们的表情不约而同紧绷起来。



人活着不是单靠面包。



这是数千年前某个自以为是救世主的讨厌家伙所说的话,但莱登觉得很有道理。人生当中还是需要甜点、咖啡,或是音乐和游戏这类东西调剂一下才行。虽然那些把他们打入这个地狱的共和国白猪们,除了最低限度的饲料之外,完全不打算给他们这些家畜补充其他东西。



换个角度来说,人类最迫切需要满足的,就是每天的饮食了。



「那么,菲多。我要出题喽。」



为了搜集保久食品、在家庭菜园里随意生长的蔬菜、逃出生天而野生化的家畜,以及被抛在原地的娱乐产品,这片都市废墟是他们会定期搜索的区域。



在满是瓦砾的广场上,战队副队长莱登把基地附属的自动工厂所生产的合成食材,和从市政厅灾害用预备仓库拿出来的面包罐头,一起摆在水泥地上。精悍高大的身躯,穿着破旧的野战服。象征纯血黑铁种的铁色头发剃得极短,锐利的五官轮廓显得野性十足。



一架如同老友般的「清道夫」……战斗时跟随于「破坏神」身旁,帮忙补给弹药或能源匣,四四方方的身体长着四肢短腿,外型笨拙的无人机就蹲在他面前,用镜头外型的光学感知装置,仔细观察眼前的物体。



「哪个才是垃圾?」



「哔。」



话声方落,菲多立刻伸出机械爪,把合成食品扔得远远的。



目送那个白色物体飞向远方,莱登咬着手中剩下的面包。连无人机都知道合成食品有多垃圾。那些坚称这是食物的白猪,味觉到底有多糟糕?



秉持着必要物资全都在当地生产的原则,每个强制收容所和基地都设有自动工厂和生产线。



经由地下管线,从墙的另一端进行生产调整与动力供给,是一种自动化程度高到没必要的给饵系统。最重要的是,这是那些口口声声叫八六是猪的共和国白猪所准备的烂货,生产出来的物品真的只能满足人体最低要求。而这些每天以食物的名义所合成的物体,不知为何和塑胶炸药看起来没有两样。想也知道,这玩意儿的味道实在恶心到不行。



因此,为了至少能吃到像样一点的食物,就得像这样跑来这处九年前遭到放弃的废墟搜集。幸好这支部队不需要执行巡逻,省下的时间就能花在探索行动上头,多出的能源匣也让他们能用「破怀神」代步。



「所以呢,菲多。今天的搜集目标,就是这种不是垃圾的东西。食材的种类不拘,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哔。」



看着像个不良少年一样蹲着的莱登站了起来,菲多也有样学样,发出吵死人的声响撑着腿起身。从机体残骸到炮弹碎片,捡拾一切可能回收利用的无机物,装满货柜返回基地,是它们这些「清道夫」出厂时所设定的任务之一。因此,莱登所下达的命令,显得有些另类。



附带一提,「清道夫」只是它们的外号,源自于它们在战斗中若是发生缺损,就会从遭到击毁的「破坏神」或同为「清道夫」的残骸上拆下零件,在没有进行战斗时,也会徘徊在战场上搜寻可捡拾碎片的模样。因此,每一位处理终端都不用制式名称,而是用捡死人骨头的「清道夫」来形容。因为它们既是保障自己不会缺乏弹药能源的可靠战友,也是贪求同类尸骸的清道夫。



菲多是一架已经跟随辛有五年之久的「清道夫」。



在辛过去所属部队全军覆没时,他将唯一没有完全损毁却已经无法动弹的菲多一路拖回基地,也就此结下不解之缘。



虽然它仅仅具备最低限度的学习机能,也很难想像一架捡垃圾的机器能够产生感恩这种高度思维,但从那天起,它似乎把辛认定为最优先的补给对象了。这种像是知恩图报的行为,在其他完全不知变通的「清道夫」上头根本不可能会出现。从型号来判断,菲多是从战争初期便投入战场的初期型,或许是因为残存够久,学习量也特别多的缘故吧。



而这家伙明明对辛如此尽心尽力,他却替它取了菲多这个名字。一个像是狗的名字,类似波奇或是小白那种感觉的……那个笨蛋的脑袋果然不太正常。



「哔。」



「嗯?」



跟在后头的菲多突然停下脚步,于是莱登也转头一探究竟。



顺着光学感知装置对准的方向看过去,在瓦砾堆的阴影处,花坛里的大树根部,蹲坐着一具已然变色,且不再完整的白骨尸骸。



「……喔喔。」



就是为了这个才叫住自己的吧。莱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白骨。对方身上的野战服已经破旧不堪,但崩毁的手臂依然牢牢紧抱变成红锈色的突击步枪。颈骨上还挂着识别铁牌,所以很明显的并不是八六。恐怕是九年前舍身成仁的共和国正规军的一分子吧。



跟在一步之后的菲多,又发出「哔」的电子声。它是在问莱登,要不要带点什么回去。这是辛让菲多养成的毛病。在战斗以外的时间,它会选择优先捡拾战死者的遗物——尸体本身则是被那群白猪故意设定成无法捡拾。



莱登沉吟了一会,才摇摇头说:



「不用了……保持原样才是对这家伙最好的凭吊。」



他认识这种树。是樱花。原产于大陆极东地区,在春天到来时整棵树都会开满了花。今年开花的时候,在凯耶的提议下,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来到这条大路上,欣赏两旁整列的樱花。那片仿佛沁入夜色中的淡红色花海,在满月的照耀下美得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名士兵年复一年抬头望着樱花,枕着樱花入眠,又何必将他重新埋进暗无天日的土里呢?



即使这具白骨可能是白系种,但同样也是壮烈成仁的遗骸。不需要受到像猪猡一般的待遇。



就在他献上简短的默祷,抬起头来的时候,耳夹突然产生一阵幻热。



『——散步组的各位,有听到吗?』



「是赛欧啊。怎么了?」



一道清晰得仿佛近在身旁的声音传来。由于同步对象是待在废墟里的所有成员,于是由莱登代表回应。



『预报变更了。有阵雨来袭。』



莱登面色凝重,眯起双眼。仔细一看,才发现东方的天空,在「军团」支配区域的上空,一群微微闪着银光的物体正在开始扩散。眼力极好的他如果不凝神观察,甚至不会发觉异状。



这是一种外型及大小都与蝴蝶相仿,能够吸收、扭曲及扰乱电波与可见光的飞行型「军团」,也就是阻电扰乱型机体。每当发动袭击时,都会作为先遣部队在战场上展开,达到欺骗雷达的效果,近乎完美地将主要部队隐藏起来,是「军团」发动突袭时的关键角色。



「什么时候会到?」



『听说大约会在两小时后。目前有另一群从后方与最接近这边的集团会合,大概是在补给。等到补给结束就会杀过来了。』



说是最接近,但也在能够目视的距离之外,而在雷达也遭到遮蔽的情况下,赛欧却像是亲眼目睹一般,将敌方的状况描述……转述给莱登等人。



「收到,我们马上回去——智世、库洛托,都听到了吧?到路径一二的入口处会合。」



『收到。』



『这次似乎也没有「牧羊人」跟着,只是单纯靠兵力强攻的样子。虽然对方的进攻路径还有待观察,还是请你们在座标三〇四附近埋伏,准备一网打尽。』



莱登向探索组下达指示,自己也马上冲向停在不远处的座机时,听见了赛欧带着笑意的这番话,嘴巴也不禁扬起狰狞的弧线。



「只有『羊』在是吧——简直就像在打靶嘛。」



虽然接下来的战斗绝不像他讲得那么轻松,但是和只会采用单纯战术的「羊」交战,比起跟有着「牧羊人」率领的战斗,可说是简单了好几倍。得知棘手的敌人不会出现,心情上也自然轻松不少。



真是多亏了死神——一想到这里,莱登不由得眉头深锁。



在当事人心里,又是如何?



那个徘徊在战场上,寻找失落头颅的红眼死神,究竟是做何感想呢?



当莱登等人返回基地时,其余十八架机体已经整装待发了。只见赛欧站在最靠近机库入口的座机前面,像只一肚子坏水的猫咪,露出一抹笑意。



「很慢耶,莱登。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踩到地雷了呢。」



「我动作很快了好吗?而且,再怎么样也不要拿地雷来开玩笑。」



「啊,抱歉。」



九条就是被自走式地雷炸死的。这个战队编成不过两个月,九条已是第三名牺牲者了。



处理终端的损耗率极高。每年都有超过十万人入伍,其中能够活过一年的却不足千人。即使如此,比起他们的双亲只能靠着血肉之躯近身搏斗的条件好多了。当时唯一的战术就是使用旧式的火箭筒,或是抱着炸药冲向「军团」,有时一天的损耗率甚至就高达五成。



相较之下,这支队伍的损耗率已经低得不可思议了。但这里终究还是战况最激烈的最前线。



战斗总是伴随着损伤。



唯有死亡这件事,永远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平等,如此唐突。



「到齐了呢。注意。」



这道平淡却响亮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摆正了姿势。



回过神来,在第一战区的地图盖上一张透明胶片,写着必要情报的作战图前方,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就宛如悄悄从天上洒落的月光一样。



白皙的容貌意外的与沙漠迷彩野战服十分契合,上头有着代表战队长的上尉阶级章。而在这种时候依旧没有脱下的天蓝色领巾,也是他那不祥外号的由来之一。



光是看到那条遮住脖子的领巾,就让人不禁觉得那位死神的头该不会真的没有连在身上吧。



「我来说明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