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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及你(1 / 2)



『魔法师很危险,不可以靠近喔。』



母亲这般叮嘱,周围的大人们也都这么说。



就算琉璃询问「他们同为人类不是吗?」,也只会得到「看起来像,但并不是。他们是反抗神明的污秽生物」这样的回应。



「污秽」是什么……年幼的少女总是歪头表示不解。可是她知道大家不喜欢魔法师,所以都是偷偷地前往那间小屋。



位于山中的简易小屋中,住著一名出色的魔法师。他会变出花朵,或是帮忙治疗伤口──少女第一次与他相遇时,对方还给了当时迷路的她点心,并送她回到城镇附近。



「他非常温柔喔!」少女想这样炫耀。



然而琉璃对此绝口不提,因为这是自己与他之间的秘密。



所以少女今天也偷偷跑向山中,前往他居住的小屋,手上还抱著满满的树果。



就在她快要看见小屋时,只见她赶著去见的人从对面跑来。他一看见少女,就冲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啊啊!太好了,琉璃。我很担心你,还以为赶不上了!」



「怎么了?为什么说赶不上?」



少女察觉到状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脸色铁青,看起来十分惊慌。见少女心生狐疑,他露出了微弱的笑容回应:



「没什么。来,先进小屋里吧。」



「可是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必须快点回家。」



「不行!你不能回镇上!」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平常总是笑脸迎人的魔法师,第一次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先暂时躲在这里,之后再去其他国家。尽可能到远方国度……像是法尔萨斯。」



「咦……?不可能的,妈妈和爸爸都还在这里呀。」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少女突然感到惶恐不安,一把甩开他的手,冲向刚才走来的道路。



「不行,琉璃!你不能过去!」



他追了上去,但琉璃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奔跑。



她跑著跑著,来到了能俯瞰城镇的地方──



──只见自己出生长大的城镇遭到熊熊烈火吞噬。



「这令我想起了从前啊。」



一名青年站在绿色山丘上,远眺著森林另一端冉冉升起的白烟,如此说道。



男子扎在脑后的发丝如雪般银白;端正的五官像是人偶,看起来缺少了某个该有的东西。



他眺望著消散于空中的白烟。



「我出生于黑暗时代,只有一次被父亲带著前往国外。当时所见之人和城镇,也是像这样熊熊燃烧著。真是残酷的时代啊。」



明明在叙述阴暗惨澹的过往,男子平淡的声音却听不出多少感情。他嘴上说著「残酷的时代」,语气仍犹如提起晚餐般平稳。然而,对他唯命是从的这群魔法师,竟都以由衷敬佩的眼神望向身为主君的男子。



此时,其中一人走向前,朝他低头道:



「拉纳克大人,您差不多该回城里了。」



「喔喔,已经这么晚啦。也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被称为拉纳克的白发青年将视线从白烟别开,回头望向数名魔法师。只听他以平稳的口气,彷佛只是决定今日伙食般继续说道:



「既然都把城镇烧毁了,要是不好好下战帖,死去的人就太可怜了呢。」



男子怜悯自己所杀之人的这番话并非讽刺,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同情死者。然而,他很快就转换心情,展露出明亮的笑容。



「大陆即将迎来全新的时代。为此,我们必须改变现状。首先就从四大国开始吧?得让他们逐一重生,乖乖听话才行。」



拉纳克伸出白到病态的手,未经咏唱便开启了转移门。好似燃烧的城镇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他挂著微笑消失了踪影。



现场只留下温热的风,以及人们遭到焚毁的刺鼻臭味。







城堡上空晴空万里。



然而放眼望去,遥远的北方天空低垂著灰色的厚重云层。



缇娜夏站在城墙上,将手伸向从北方疾驰而来的使魔。化为灰猫模样的使魔随即跳到她白皙的肩膀上,用头磨蹭起她的脸颊。



几百年来,缇娜夏一直让使魔巡回于整座大陆。但是不久之前,她将使魔的目的地限定于刚成立不久的小国──库斯克尔。



「果然是这样吗……都过了四百年,为何现在才……」



缇娜夏听完一轮报告后,美丽的脸庞充满了苦涩之意。



──其实她想现在就飞奔过去。



因为她正是为此不惜成为魔女,度过漫长的岁月。如今目的总算触手可及,她自然会想马上伸手了结这一切,渴望到快要发疯了。



可是,以目前调查到的现状来看,感情用事只会造成复杂且危险的后果。一不小心,甚至会将好几个国家牵扯进来,导致大量牺牲者出现。即使那是长年累月的不良影响所造成,她也没办法完全无视这个无可避免的结果。



「该怎么做才好……」



缇娜夏手抵著下颚,陷入沉思。此时,蹲坐在她肩上的猫忽然竖起耳朵。



「──那是什么?你的猫吗?」



「奥斯卡……」



她的契约者从城墙上的廊道走来。奥斯卡一走到缇娜夏身旁,便不以为意地抱起猫咪。见陌生男子突然出现,猫型使魔瞬间睁大黑色的眼珠。



奥斯卡无视猫的反应,搔痒著它的喉咙,同时看向缇娜夏。



──如果是他,在这种状况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缇娜夏这半年以来待在奥斯卡的身边,从他平常工作的样子就能明白对方是名才智过人的为政者。不仅如此,只要有人求助,重情重义的他肯定会愿意出手相救。



是个对于身为魔女的自己也抱有好感的契约者。



宣称即使物换星移,唯独自己不会改变的男子。



如果抓住他的手,自己的愿望就能被原谅的话──



「缇娜夏?怎么了吗?」



奥斯卡将猫放在头上,观察著始终沉默不语的魔女。那双湛蓝的瞳眸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缇娜夏瞬间屏住气息,心中涌起一股想要坦承一切的冲动──



然而,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分担的往昔重罪。



她咽下犹如热泥的情感,向年轻的契约者露出一抹浅笑。



「……没什么。还有,它不是真的猫,是我的使魔。」



「这样啊?真厉害,触感和真正的猫如出一辙耶。」



「因为是以魔法做成的,立特拉也是同样的原理。还有,别把猫放在头上,要是其他人看到会吓一跳的。你可是王族啊。」



缇娜夏轻轻弹了响指,猫咪便转而跳到她的肩上。魔女在使魔的耳边如此低喃:



「你也休息吧。这漫长的期间,辛苦你了。」



这句话解除了它长达数百年的任务。灰猫目不转睛地回望魔女,然后缓缓地垂下头。



接著,使魔突然间化为银色粉末,消散而去。



奥斯卡对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一阵愕然。



「这样好吗?刚才那样不是暂时看不见,而是彻底消失了吧?」



「是没错,但没关系。因为它已经充分完成使命了。」



那只猫是乘载缇娜夏自身妄执的指尖,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因为,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无须扯上关系。



所以……她不会将奥斯卡牵扯进来。



他们的关系只是魔女与契约者,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她身为守护者理应保护对方,绝不能颠倒立场。



缇娜夏闭起笼上阴影的双瞳,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感情。瞬息过后,她再次扬起动人的微笑。



「而且我现在为了解开你的诅咒,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她即将解析完奥斯卡身上的诅咒。



再来只要组合解咒的构成就好。由于构成相当复杂,缇娜夏事先准备了水晶,打算用来制作塞入构成的魔法具。如今一想,真是让他等了很久。奥斯卡本来的目的就是解咒,以结果来说这是件好事,他肯定会为此开心。



缇娜夏笑著抬头看向他,奥斯卡却以苦笑回应。



「关于这件事,其实还有与我结婚这个选项喔。我相当推荐你这么做。」



「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推荐这个选项哦。」



「只要我推荐就够了吧?不需要其他人同意。」



「我需要啊!要问过我的想法啊!」



再继续说下去,话题又要被岔开了。



缇娜夏打算丢下契约者离开,手却被他一把抓住。缇娜夏转过身子,低头看向那只手,从那只手上感觉到一股不愿让她逃走的意志。



「……怎么了?你可不能又像之前那样溜出去喔。你现在没空在外面蹓躂吧。」



「我没这么想哦?之前委托制作的礼服差不多完成了,我是来找你去试穿的。」



「咦……」



所谓的礼服,是大约三个月前布料商来城里时,奥斯卡擅自委托商人制作的。



她自己订制的服装做工简单,很快就完成了,没想到奥斯卡委托的礼服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制作,缇娜夏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我如果说不想去,应该不行吧?」



「当然。你要用自己的脚走过去,还是被我拖过去?」



「我用走的……」



只要待在这座城堡,不知为何总是会自然而然地增加非做不可的事情。



缇娜夏死心地垂下头后,便被奥斯卡拉著手往前走了。



「非常漂亮,缇娜夏大人!」



缇娜夏试穿好衣服走出来,率先迎接她的是正好前来的希尔薇娅所发出的惊呼声。奥斯卡看了魔女全身的装扮,不禁率直地赞叹道:



「挺适合的嘛。」



「感谢夸奖……」



以黑色为基调的礼服,使用了大量的柔滑丝绸与银线制成。



肩膀下的双臂与背部露出白皙的肌肤,拉高的衣领至腰间下方描绘出身体苗条的曲线,臀下的布料则缓缓散开,长长的衣襬形成美丽的圆。不仅如此,礼服各处都施有银线刺繍、别上花纹布饰,与魔女白皙的肌肤及漆黑的发色非常相衬。缇娜夏穿上成品后,所见者无不为之著迷、发出赞叹之声。



希尔薇娅陶醉地望著魔女。



「缇娜夏大人,当天的发型和妆容请交给我负责。」



「当天?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就快举办庆祝陛下生辰的典礼了吗?」



「我是知道这件事,但我为什么要参加?那不是外交用的舞会吗?」



两人说话的期间,奥斯卡在缇娜夏身边绕了一圈,确认礼服的完成度。听到这句话后,他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说道:



「你不参加,是要由谁出席?好好去跟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打交道吧。」



「为什么啊!」



缇娜夏一如往常地怒吼,布料商则于此时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尺寸还可以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并非穿著礼服的本人,而是在后面一脸开心地到处乱摸的奥斯卡。



「腰间有些宽松。你瘦了吗?要好好睡觉啊。」



「我会睡的。心血来潮的时候。」



「另外,再麻烦你制作与这个花饰相同款式、尺寸稍微大一些的发饰。」



「明白了。」



布料商快速将腰间的调整尺寸写在布上后便离开了,奥斯卡随即在魔女的肩头落下怜爱的一吻。待在一旁看著的希尔薇娅不禁面红耳赤,缇娜夏本人却一副饱受精神疲劳的模样,对这个举动不以为然。奥斯卡见状,一脸无趣地抬头。



「你真的是毫不动摇啊。」



「你摸得如此堂堂正正,我也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



「是这种问题吗?」



「不是吗?」



缇娜夏对此感到不解,有些困惑地回望契约者,却遭到对方白眼。



「你啊,是不是没把我当成男人看待?」



「当然没有啰。不如说,我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待过任何人。」



奥斯卡默默地握紧拳头,从两侧压住魔女的太阳穴。



「好痛喔!你在做什么啦,真是的!」



「抱歉,突然觉得很不爽。」



缇娜夏一边抚摸太阳穴一边瞪著奥斯卡。他却只是回以微笑,无视魔女慑人的视线。接著,他重新询问对恋爱毫不关心的守护者。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是重视纯洁的精灵术士吗?」



「这大概是原因之一吧,而且我不想太执著在人类身上。别看露克芮札现在圆滑许多,她曾经因为被甩,将那座村庄的湖水移往别处,就只是为了泄愤喔。看到她那样,我就觉得这种事情挺麻烦的……啊,顺带一提,是我将湖水移回去的。」



希尔薇娅浑身僵住,奥斯卡也不禁陷入沉默。



看样子到了魔女这种等级,迁怒的程度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以此为前提,被称为最强的她至今都对恋爱方面避而不谈,或许是相当聪明的判断。



然而,即使扣除这点,缇娜夏本就非常不会应付人类。保留一段距离接触的话,她就会表现得很洒脱,但要是踏进她的世界一步,就能清楚地知道她并不习惯面对人类。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自己的事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吧。奥斯卡轻轻摇头、重振精神,然后摸了摸缇娜夏的头。她困惑地抬眸看向奥斯卡。



「这个问题就先放在一边吧。我是不同的,请你这样分开来思考就好。」



「是这样吗?」



「没错。反正还有半年,我会等到那时候的。」



「我不认为等到那时会有什么改变……」



魔女率直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奥斯卡却毫不介意地笑了。原本放在魔女头上的那只手,改而轻触她的脸颊。



「我有自信,你会改变心意的。毕竟我们很合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魔女歪著头,一脸澄净。暗色的瞳眸于空中游移,像是在寻找著看不见的事物。







「──由我定义。」



随著这句话响起,大约指甲大小的水晶球缓缓浮起。十几颗球犹如受到丝线牵引般,慢慢地于空中滑行,然后被固定在以红线编织而成的可视化构成各处。



缇娜夏确认完毕,开始进行咏唱。



「盼此言化为剧毒,所播之种生出荆棘。」



犹如歌吟的咏唱回荡于空间。她一边现出极为复杂的构成,同时陷入思考。



假如爱情会杀人,这份感情本身就存在著矛盾吧。



无论是因爱杀人,还是因恨杀人,死就是死。



既然如此,人们为何会看出两者截然不同呢?



除了当事人,根本无法区分。而且就连当事人,肯定也不瞭解真相吧。



白皙的额头浮现汗珠。



缇娜夏慎重且精密地编织著力量与意志。



「命运将线化为圆,无法逃脱。」



每当咏唱震撼空气,水晶球就会自行回转。透明的球体内部徐徐染成一片白浊。



「任谁也无法触摸、无法改变,言语将化为剧毒。」



人会杀人。



这种感情就是为此。



这份强大就是为此。



所以,若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自己就不该接触爱情或是憎恶。她也不愿回想起来。



因为不想要变得疯狂。毕竟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深陷无法逃脱的疯狂之中。



「将孕育诅咒的钟爱,注入孕育祝福的憎恶──」



漫长咏唱的途中,缇娜夏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度抬头凝视著昏暗的天花板……然后闭起眼睛。



不允许失败,因为时间所剩不多了。



活在过去的自己,肯定没有其他东西能留在将来。



至少得先完成这件事。



她将精神磨成一条丝线,继续开口咏唱。







──感觉做了一场梦。



梦境非常模糊,不清楚究竟是开心还是悲伤,只是有种情感受到强烈撼动的感觉。奥斯卡于昏暗的房内转醒,窗边散发出些许早晨的气息。



他按著额头,打算坐起上半身,却感到一丝不对劲──他不知为何裸著上半身。



「我没穿衣服吗……?」



奥斯卡以还无法好好运转的脑袋思考,试图寻找记忆……忽然之间,他察觉到人的气息,于是往旁边一看。



他的魔女正坐在地板上,上半身趴在床上睡觉。几颗水晶球散落在她的周围。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完全没有印象。



奥斯卡挺起上半身,手伸向魔女后,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头发。



「缇娜夏。」



没有反应。再拉一次后,她总算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睡眼惺忪地看向奥斯卡。



「好困……」



「等你说明之后再睡也行。」



她听到这句话后,先是犹如闹脾气的孩子般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恢复光彩。缇娜夏轻轻伸了个懒腰后坐到床上,以暗色的瞳眸往上看著奥斯卡。



「你的诅咒已经解开了。」



「……什么?」



刚才她说了什么?



奥斯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回望眼前的守护者。缇娜夏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正确来说并非解咒,而是将诅咒扔向祝福所在之处,互相抵销。有一部分的构成附加了定义名称……这就像是将构成化为暗号的东西,若不是指定定义名称的术者就无法更动,所以只好保留。不过只剩下那些附有定义名称的构成后,你身上的诅咒就变成单纯的祝福或守护了,应该没有大碍。」



「……你说解咒?」



由于事出突然,奥斯卡不禁哑然失声。



尽管她确实说过不久就能完成解析,但没想到真的解开诅咒了。得知十五年来束缚著自己、对他的人生带来不小影响的诅咒无效化后,奥斯卡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满脸倦意的魔女反覆眨著眼睛,指著他的上半身说:



「那个已经可以清掉了,请你去洗个澡吧。」



奥斯卡听她这么说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身体被人以血画上了复杂的纹样。疑似具有魔法效力的纹样已经乾涸,却依旧呈现鲜艳的红色。



「这是你的血吗?」



「对,我用来当作触媒。」



「为什么要在我睡觉时动手?」



「因为你没有意识时,我做起来比较轻松。之前等你睡著那次,你不是表现得很厌恶吗?」



魔女说完这句话便浮上空中。



「那么,我回去睡觉啰……」



正当她打算用转移消失之际,奥斯卡抓住了她的手。缇娜夏微微皱起眉头,俯视著他。



「什么事?」



「不……谢谢你。」



她听到这句话后,那双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眸随即露出令人痴迷的笑意。她回握住拉著自己的男子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接著便犹如幻影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散落一地的水晶球。



奥斯卡再次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著以血画在自己身上的纹样。



同时深信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