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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法回首的荆棘(1 / 2)



法尔萨斯这个国家整年气候温暖,然而一年当中会有两、三个月适逢较为凉爽的季节。



这天特别令人感到舒服,从敞开的窗户吹进了凉爽的微风。



在执勤室工作的奥斯卡听见从窗户传来微弱的歌声,便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乘著风传来的女性声音是由魔女发出的。正在整理文件的拉札尔也不禁抬头说道:



「是缇娜夏大人呢。她居然愿意开金嗓唱歌,真是难得。」



「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奥斯卡虽然听过她唱了几次,但当时都是基于某种目的才唱。那么现在之所以会唱歌,八成也是有某种理由吧。



奥斯卡虽然纳闷,但也一边听著歌一边工作,此时他看到刚才为了送文件而离开室内的拉札尔回来,便盘问他手上为何拿著放有大量砂糖点心的盘子。



「那是要做什么?」



「这个,我回来途中与帕米菈小姐擦身而过……聊到唱歌的事情后,她就给我了这个。」



「搞不懂她的用意……那家伙又在做什么吗?」



那家伙指的不是帕米菈,而是她所服侍的魔女。拉札尔百思不得其解,但也自然地将砂糖点心的盘子放在办公桌上。



后来过了十分钟,盘子便清空了。







「所谓的咒歌,就是像这样施加的喔。」



唱完歌后的缇娜夏露出苦笑,望向亚尔斯与美蕾蒂娜。



在谈话室除了固定的魔法师班底外,今天还多加了两名武官。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为了做实验才被带过来的。



魔法师们目瞪口呆地注视著两人,但两名当事人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被那种眼神盯著。没有自觉的亚尔斯拿起放有满满砂糖的茶啜了一口。魔法师雷纳特见状,一脸不舒服地别过脸去。



「只是看著就好难受……」



「本人完全没察觉呢。真厉害。」



「因为这就是那种效果。」



魔女拿起没有放砂糖的茶润过喉咙。随后她调整呼吸、伸了懒腰,继续开始上课。



「可是咒歌并不能加成太大的效果。因为这种东西基本上与诅咒相同。另外,要是一次对多人施加会导致效果变弱,对魔法师也很难起作用。」



杜安听著说明,兴致勃勃地开口询问:



「要论可能性的话,最多能操作多少人?」



「唔──虽然也得依魔力而定,若是个人心情或简单的行动就有办法操控。但是像直接对他人或自己有害的行为,要是受术者本就没有那类欲求便很难实现。硬要说的话,咒歌的强项是可以让受术者出于自发去做某事,而本人也不会有自觉。受术者的意识并不会因此混浊。」



大家望向亚尔斯后,发现他正把残留在杯子底部的砂糖舀起来放进嘴里。希尔薇娅以怜悯的眼神看著这幕景象。



「咒歌没办法解开吗……?」



「只要设计成有办法解开就可以唷。因此,在无自觉状态下所唱的咒歌最为棘手。偶尔会有那样的歌手。可是那种人的魔力不多,会随著时间经过而自然解除。再不然,就是等受术者体内的魔力消失就会治好了。」



希尔薇娅点头后,接著换卡普提出质疑。



「那么,若是强大的魔法师在有意为之的状况下会怎么样?」



「会相当难解开呢。」



魔女轻轻吁了口气后,将脖子歪了两三次。



「要对构成相当扎实的咒歌解咒是非常费工夫的。可是有个根本的问题,若是空有魔力,歌声却不好听的话,咒歌就不会发挥作用。因为前提条件是要让听众专心听歌才行。若只是随便听听,构成也不会确实地进入体内。所以像那种两者兼具的术者,条件是相当严苛的。」



「原来如此。」



除了亚尔斯与美蕾蒂娜以外的魔法师都纷纷点头。由于能咏唱咒歌的人寥寥无几,这样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受益良多。根据历史纪录,被认为「原因可能在于咒歌」的事件确实曾出现过几次,但在这三百年来都没有发生新的事件。



另一方面,同席的美蕾蒂娜虽然清楚现在在讨论唱歌的事情,但是对内容完全无法理解,始终沉默不语。她只是从砂糖壶取出方糖后不断咬著。与会的魔法师们见状纷纷盯著眼前的景象,此时魔女也总算是皱起眉头。



「总之再继续下去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先解开吧……」



「缇娜夏!」



听到有人从入口叫著自己的名字,她反射性地缩起脖颈。在这座城堡只有一个人会直呼她的名字。缇娜夏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她的契约者正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



「怎、怎么了……」



「你用刚才的歌做了什么对吧?」



「你听见了吗!?」



「好像是这样,所以我有递给他们点心了……」



听到帕米菈满是困扰的这句话,魔女不禁哑然失声。



「那种感觉可是很不舒服的啊。」



「抱歉……」



缇娜夏对三人解咒之后,郑重地低头致歉。



亚尔斯甚至还趴在桌子上呻吟著。想必他是后来才感到胃很难受。奥斯卡则是将泡得很浓的茶含在嘴里。他活到这个年纪,从未一次吃下那么大量的点心,胃感觉很不舒服。另一方面,美蕾蒂娜对甜食并没那么排斥,她默默地喝著没有砂糖的茶。



奥斯卡对坐在身旁的魔女投以白眼。



「要是城里的其他人也听到该怎么办?」



「我设定成只要三十分钟左右就会解开了……好痛好痛!」



奥斯卡一边紧紧揉著魔女的太阳穴,同时环视其他魔法师。感受到国王眼里的斥责,所有人纷纷露出尴尬的表情低下头。



「才想说你偶尔也会唱歌,果然没什么好事。」



「因为我觉得实践才是最容易理解的……」



奥斯卡想说她会没来由地唱歌实属罕见,但果然是有理由的。而且她唱的还与日前那呼唤死亡的歌同样具有魔力。奥斯卡突然想起当时所听说的事情。



「要是歌唱得好听,就算没有魔力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操作人心对吧?」



「前提是曲子也要好哦。实际上这种例子非常罕见。」



「其实你也挺会唱的啊。」



「因为我曾经以歌手身分维生。」



听到魔女意外的经历,所有人诧异不已。她十三岁前都以下任女王候补的身分在王宫生活,后来才成为魔女。但奥斯卡闻言,这才发现他并不知道缇娜夏是从何时开始成为在塔上生活的魔女。大概是看见他以视线对自己投以疑问,魔女不由得露出苦笑。



「我成为魔女的头一百年尝试了许多事情。毕竟我不瞭解一个人该如何生活下去。但是,当时的我讨厌人类,挑的都是不太需要对话就能维生的工作。」



「所以才唱歌吗?」



「离开国家没过多久,我也做过类似冒险者的事情。后来再过一阵子才去习得剑术。毕竟百般尝试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眼见她现在露出沉稳的微笑,实在很难想像她也有过讨厌人类的时期。只是想到她成为魔女的经过,会有这样的转变也是无可厚非。



她从婴儿时期就在王宫长大,不谙世事。然而,有天却突然失去了一切,要独自在这个世上自力更生。在这种状况下,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一想到她四百年来所经历的辛酸,奥斯卡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魔女一脸舒服地闭上眼睛。



奥斯卡不认为自己能完全理解她过往的所有年岁。那肯定是傲慢的想法。



即使如此,她依然走著自己的路,现在就在这里。



注意到众人都变得垂头丧气,魔女连忙地挥手否定。



「不,我想应该与大家所想像的不一样喔。毕竟我当时相当乱来。」



「原来你有乱来啊?」



「呃……是……」



缇娜夏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



世人对魔女的印象,是往往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引起灾厄的存在,但现在的缇娜夏与那样的形象并不符合。此时,奥斯卡用手抵住下巴,望著她说道:



「反正是对别人用了咒歌吧。」



「…………」



「你真的用了啊?」



「呃……这个……」



她看起来很难以启齿。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喝了茶后,魔女按著自己的太阳穴说:



「老实说呢,自铎洱达尔灭亡后,因为咒歌所引起的事件,几乎都是我造成的。你们大可认为那些事件就是咒歌效力的极限。」



「……咦?」



所有人闻言后哑然失声。就连奥斯卡也无言以对。



说到留在纪录中的事件,就是大国冈杜那的居民某天突然搬家、各奔东西,导致整个城镇消失的事件,还有法尔萨斯的巨大武装强盗团在准备发动袭击时,同伴间突然发生严重内哄的事件等等,这些事件都令人费解,如今也尚未查出真相。然而,当时在场的人都有个共通点,他们纷纷提出证词说「听到了女人的歌声」,因此才被归类为咒歌事件。



承认自己是这一连串事件犯人的魔女一脸歉疚地喝著茶。奥斯卡以无奈的眼神注视著她。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该说当时的我很年轻,还是太没耐性了呢……」



「你现在也十分没耐心喔。」



「我现在圆滑多了啦!」



缇娜夏如此说完,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天聚集在会议室的,是以内大臣尼桑为首的几名文官,以及魔法师长克姆。他们正在把主要城镇送来的年度报告整理成保管用的文件。



尽管今年还穿插了即位典礼,但奥斯卡在即位前便已代替父亲处理大部分的职务,内政方面的运作没有特别影响。文官们将整理好的文件以细绳绑好后,便稍作休息。



下个月就要过年。尽管有零星事件发生,但这一年总算也要平安落幕。他们感觉如释重负,在走廊上朝著保管库走去。



「要是王家能有子嗣诞生,便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了呢。」



听到一名文官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尼桑与克姆露出苦笑。为了能毫无抗拒地听到这样的愿望,整整花了十五年。因为魔女的诅咒,法尔萨斯王家早前都为无法生出继承者所苦,如今是由另一名魔女解开了这个诅咒。然而,在这座城内也只有几个人知晓这个事实。



「要是缇娜夏阁下有那个意愿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吧?」



「她或许会成为历代最为美丽的王妃呢。」



「──但她是魔女。我并不赞成。」



听到有人冷淡回应,众人不再继续说笑。一脸不悦地打断对话的,是负责财务的文官诺曼。



年近壮年的他没有隐藏内心的厌恶,撂下狠话。



「其他候补要多少有多少。居然要迎娶魔女为王妃,就算是玩笑话也令人笑不出来。」



「这个……她确实是魔女没错,但她可是铎洱达尔的女王啊。」



铎洱达尔为四百年前的魔法大国,其正统的王位继承者便是缇娜夏。因此以铎洱达尔代代相传的十二精灵为首的各种遗产,目前都是由她继承。更重要的是她脑内的庞大知识,是在魔法历史上被认为已经失传的财产。



尽管同僚好言相劝,诺曼却不领情。



「你说女王?老早就消失的国家有什么意义?国家都毁灭了,她却一个人活了四百年之久,要丢脸也要有个限度。」



「不,那位大人──」



魔法师长克姆犹豫是否该对诺曼的意见提出劝告。



为何缇娜夏会以魔女的身分活了四百年?──其实是为了要解放在亡国之际遭到禁咒囚禁的民众灵魂。但即便她被誉为最强魔女,还是花了四百年的岁月才完成这个夙愿。一想到她在这段期间有多么煎熬,克姆就不禁感受到切身之痛,然而,他不能擅自说出这样的内幕。



更何况──魔女在这个大陆依然是遭到忌讳的存在。



持续了好几百年的印象无法那么轻易地改变。就算说出缇娜夏的实际情况,诺曼也不一定会因此对她抱有好感。



克姆沉思几秒钟后,突然发现有人站在旁边的走廊后面。她与克姆对上视线,不禁露出了尴尬的微笑,同时将手指抵在嘴唇前面。而在身旁负责侍奉她的女魔法师则是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瞪视一行人。



「啊……」



注意到她而发出声音的,是在克姆身旁的尼桑。一行人听到这声嘟哝而停下脚步,才发现刚才讨论的魔女听到了众人的对话。



几乎所有文官都一脸无所适从,但唯独诺曼摆出毅然的态度面向魔女:



「既然你都听到了,事情就简单了。你有自觉自己是名红颜祸水吗?」



「红颜祸水吗?我不认为自己有做出那么了不起的事情。」



「喂,诺曼。」



尼桑出言叮嘱,但魔女本人却挥手制止。



「不要紧。类似的话,我已经听习惯了,请别在意。」



「可是……」



诺曼推开不知所措的尼桑走到前方。



「只要陛下依然迷恋著你,这个国家就无法迎接王妃的到来。听说你之前还介入了陛下与索亚诺斯公千金的婚事对吧。」



「那、那是因为……的确,抱歉……」



「既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好。听说契约期间也所剩不多,相信你会好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了断。」



缇娜夏听到对方出言挑衅,不禁睁大了暗色的眼眸。但她随即露出苦笑。



「我可以消除奥斯卡的记忆喔。」



「缇娜夏大人,这样实在是──」



听到她不假思索地这样提案,克姆脸色大变。除了诺曼之外的人也都有著类似的动摇。因为他们理解国王有多么珍惜她。自出生之时就背负著无法逃离的职责的主君,只对她表现出个人的执著。即使她的存在会对他的职责产生影响,主君会原谅其他人夺走这名女性吗?



缇娜夏察觉到现场弥漫为难的气氛,便耸了耸肩。



「但要是被奥斯卡发现,他八成会很生气的,不慎重处理可不行呢。毕竟那个人发起脾气很恐怖……我讨厌被人念……」



「恐怖?身为魔女的你吗?荒谬。」



诺曼对此嗤之以鼻。



「但是,既然你对自己是名污秽的魔女有所自觉就好。还请你务必要理解自己的本分。」



「只是没有回嘴你就……!」



「帕米菈,你冷静点。」



魔女轻轻拍了帕米菈的肩。



「没关系的。魔女对人们来说确实是威胁,也是灾厄。毕竟我们身为人却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没忘记这点,反而令我很感激。因为魔女是必须忌讳的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听到充满自嘲的这番话,以诺曼为首的在场众人都无言以对。



缇娜夏自从来到城里已经过了九个月以上,她在这段期间确实守护著国王,并对各种事情出一份力,然而她也是几次大战的中心人物,造成了许多问题。而最重要的是,她本人虽然中意法尔萨斯,但也有魔女并非这么想。



──举个例子,就像是对王家施加诅咒的『沉默魔女』。



克姆不由得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与缇娜夏在一起的时间过长,他曾几何时已经忘了这件事。其他人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但都有同样的感想。缇娜夏看到他们的反应,便露出有如月下之花的微笑,催促帕米菈离开现场。



一行人就这样目送著她们离去,此时,唯独诺曼以充满敌意的视线注视著魔女的背影。



「真想撕烂他那没礼貌的嘴巴!」



「算了算了。」



帕米菈走在面向庭院的回廊,感觉怒气随时都会化为蒸气喷出。与她相较之下,当事人缇娜夏却只是露出苦笑。实际上她活的时间如此漫长,自然也曾被人以更严重的说法骂得狗血淋头。诺曼的感想反而还算中肯……是理所当然的见解。



缇娜夏以指头弹著自己编的头发。



「那个人说的并没有错喔。」



「请您别自己这样说!」



魔女的身体微微一缩。外面已经是差不多日落的傍晚时分。缇娜夏抬头仰望天空,轻轻敲了敲手。



「帕米菈,我们去散步吧。」



「咦?」



紧接著,两人轻飘飘地浮上了空中。帕米菈并不是自己飞起来的,而是魔女用了魔法协助。缇娜夏带著一脸惊讶的帕米菈迅速地朝向天空上升。城堡转眼间变小,城都的景色顿时映入眼帘。



不久来到了几乎逼近云层的高度,两人总算停下。



「来,看个景色冷静点吧。」



缇娜夏以轻松语气说完,便在空中盘腿而坐。



城都在遥远的眼下呈现开来。眼见这一望无际的景致,帕米菈不由得双脚发软。她虽然可以利用魔法飞行,但从未来过如此高的上空。她之所以不会因为这个高度而感到呼吸困难或寒冷,或许是缇娜夏张开了结界。



帕米菈深呼吸后冷静思绪。在恐惧感逐渐淡去的同时,怒气也跟著消失。



她望向西方的天空,发现地平线已经开始染上一层淡红。接著天空颜色转变为深蓝色,美到令人难以言喻。此时,帕米菈注视著主人的侧脸。



「缇娜夏大人实在很宽宏大量呢。」



「没有那种事啦。我只是认为不可以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而已。」



魔女露出犹如少女般的微笑。那透明且虚幻的微笑,让人不禁产生她的存在是幻影的错觉。要是移开视线,她彷佛就会从眼前消失,这令帕米菈开始感到不安。



「缇娜夏大人,您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吗?说要操作陛下的记忆……」



「若是有必要我就会去做。毕竟精神魔法对那个人也会照常生效。」



「可、可是,这样一来,陛下就会忘记缇娜夏大人啊!」



魔女四百年来始终活在妄执中,孤独地生活。



对这样的她而言,在这座城堡的生活,理应是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安宁。国王出于爱情赠送了她这样的礼物。所以一旦他的记忆消失,缇娜夏不就又得回到孤独之中?帕米菈诉说著自己的想法,魔女闻言却露出微笑。



「即使那个人忘记,我依然会记得,不要紧的。」



像是在歌唱那般。像是在低喃那般。



缇娜夏露出澄净的笑容。



「我希望他能获得平凡的幸福。这样我也会很开心。」



「……缇娜夏大人。」



暗色的眼神没有虚假。她认为自己被遗忘也无所谓,一心盼望契约者获得幸福。然而,这种想法难道就不是爱情吗?



帕米菈咽下想说出口的情感,凝视著主人美丽的侧脸。缇娜夏发现她这样的举动,脸色突然垮掉。



「可是,就算我不多此一举,那个人一定也会好好完成自己的职务。因为他很坚强。对自己充满自信,没有迷惘。反而是我比较──」



缇娜夏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闭上眼睛。



──塔之魔女。



也有人这样称呼她。说她是独自在高塔生活的孤高魔女。



一直以来确实也是如此,缇娜夏与契约者们道别后,总是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活过悠久的时光,认为自己理应感受与常人不同的孤独。



但是,她已经没有这么做也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如今的她只想作为国王的守护者存在。然而这种生活也再过三个月就会结束。



妄执与赎罪全都告终,即使如此,魔女依旧留在世上。



失去宝座的女王,目不转睛地凝视从前祖国所在的方向。喃喃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还活著呢?」



「您在说什么啊!」



听到帕米菈喝斥一声,缇娜夏全身猛然僵硬。看来,魔女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出那句话,她慌张起身,将手伸向快哭出来的帕米菈。



「对、对不起。」



「请别说傻话!如果您想死的话,请在人群当中生活,作为一名人类死去!除此之外我都不要!」



「别强人所难啊……」



眼见主人不知所措,帕米菈强忍险些滴落的泪水。



身为魔法大国的女王,缇娜夏本应一辈子过著无拘无束的生活。然而,她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消磨灵魂的方式活下去,并打算就此结束这一生呢?难道她付出这四百年的辛苦所得到的回报,甚至还不允许她获得与一般人相同的幸福吗?



帕米菈吞下呜咽的声音,凝视主人。



「请您要好好获得幸福……这是我的请求。」



帕米菈只有这个心愿。



魔女倒吸一口气后,以纤细的手腕抱著她,在她耳边低喃道:



「我已经够幸福了。谢谢你。」



铭刻于心的美丽声音。那是知晓悲伤的温柔之声。



帕米菈感受到魔女怀中的温暖,闭上噙著泪水的眼睛。明明比任何人都希望主人获得幸福,却老是像个孩子似地让她安慰自己。那是因为与主人相比,自己实在太过无力,即使是其他人,也肯定无法理解女王的孤独。



可以对她伸手、可以触及到她的──只有与她比肩、与她缔结契约的那位男性。



看到帕米菈总算止住泪水,缇娜夏露出稳重的笑容。她松开双手,指向遥远的彼方。



「你看,天空很漂亮喔。」



太阳已完全西沉,唯独地平那端的境界线鲜红得宛如牵引著红晕般。



天空被染为明亮的蓝色,那颜色看起来既不明也不亮,相当自然。



眼见令人看出神的澄澈颜色,缇娜夏想起某件事,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了水晶球。她将透过无咏唱组织的构成灌注在里面。



「您在做什么?」



「我在复制颜色。」



在她解释时,天空的景色转眼间逐渐映入水晶球内。过了三十秒后,那颗球已经将刚日落的世界封在其中。帕米菈见状,不禁发出感叹的声音。



明亮的夜空色,与他的瞳眸是相同的颜色。



缇娜夏将那颗球举到眼睛上方。喃喃地说出率直的感想。



「……好漂亮的颜色。」



缇娜夏想起初次遇见他的回忆。还有至今为止的经过。



他非常珍惜自己。



就像是对待孩子般。



就像是对待平凡女性般。



会保护守护者的契约者实在是前所未闻。而她也害怕将这点视为理所当然。



魔女凝视著水晶。



「一年真的是很久呢……」



她不禁对自己的喃喃自语感到伤心……她并不知晓理由为何。



奥斯卡结束工作后,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此时,阳台传来敲打窗户的声音,他听见后微微一笑。在奥斯卡应声之后,他的魔女便走进室内。



奥斯卡回头望著她,突然察觉到她的状况与平常有异。尽管没办法明确说出哪里不同,但是她看起来有些不稳定。



「怎么了吗?」



听到这个提问,她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歪了歪头。



「没有怎么样啊。来,这是伴手礼。」



她白皙娇小的手递出了某样物品。奥斯卡收下后,在手中翻转加以确认。



这东西看似水晶球,但里面映入了景色。呈现在球体上空的,是与他的眼瞳相同颜色的天空。奥斯卡打算仔细端详,将球举到眼睛上方。



「虽然这东西单纯是用来欣赏的,但今天的天空很漂亮。」



「原来是你做的吗!」



「没错。」



「你还是一如往常,办得到各种有趣的事情呢……谢谢你。」



奥斯卡非常宝贝地将水晶球收入手中,放在床铺旁边的小桌子。接著他在床上坐下,缇娜夏跟著轻轻靠在他的旁边。奥斯卡拉著魔女的头发,同时这样询问。



「所以,出了什么事?」



「咦?没什么啦。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有点沮丧。」



「我很有精神。」



魔女莞尔一笑,一边说著一边自然地将右手放到自己身后。但是奥斯卡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这个举动令缇娜夏的表情猛然变了。



「怎、怎么了?」



「不,你刚才打算组织某种魔法构成对吧?是什么魔法?」



「……你真的很不像人呢。」



她以傻眼的语气这样说道,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起来显得松了口气。缇娜夏像是要宣示投降般,把被抓住的手往上举。



「没什么啦。我只是想尝试一下精神魔法而已。」



「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你要做什么的话,就事先跟我讲清楚。」



如果是她那个同样身为魔女的朋友露克芮札,感觉会做出很过分的恶作剧,但若是缇娜夏要这么做,势必有她的理由。



听到契约者充满威严的这句话,魔女不由得露出苦笑并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暗色的眼眸看起来比平常更没霸气。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偶尔会露出像是在寻找什么般的孤独眼神,视线游移不定,但自从成功升华魔法湖后,她眼神中的焦躁便就此消失,反而涌起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她本就缺少个人欲望。想必是现在失去了目的,所以才有种悬而未决的感觉。



奥斯卡以手触碰犹如白皙陶瓷般的脸颊,原本有话想告诉她,但最后选择不说出口,反而将脸凑近缇娜夏。魔女闭起双眼接受对方的吻,随后她将脸离开,显得有些面红耳赤。



「请不要太常做这种事情啦……」



「我会考虑。」



听到奥斯卡的回应毫不隐瞒自己没有那个打算,缇娜夏不禁皱起眉头。魔女举起纤细的双手,伸了伸懒腰。



「好、好烦恼……」



「烦恼什么?」



「许多……关于人生之类的。」



听到她的答案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奥斯卡没有笑,而是立刻回答。



「我想你只要和我结婚就行了喔。」



「我不要。」



「真顽固啊……」



缇娜夏以自己的双手遮住眼睛。或许是因为带有不安,使她纤瘦的身体看起来更为娇小。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著这样的魔女,说道:



「你只要与我结婚,放弃魔女的身分就行。」



「咦?我要怎么放弃?」



「只要像原本那样慢慢老去就可以了。」



他本就决定总有一天要向她开口,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同在这座城堡生活,就此终老一生。



奥斯卡以无可动摇的真挚面对她。



另一方面,缇娜夏则是放下双手,瞪大暗色的瞳眸回望著他。



「老去,是吗……?」



有别于结婚之类的事情,她确实也曾经思考过要让停滞的成长恢复原状。现在的肉体年龄大约是十九岁。缇娜夏打算等守护他的契约结束,就恢复成长并搬回塔里,不与任何人见面,就此度过余生。她认为这样结束一生也未尝不可。



奥斯卡伸手触摸她的脸颊。



「你还剩下几十年吗?足够了。将你的时间给我吧。」



看到契约者以严肃的表情这样说道,缇娜夏差点笑场。她不禁心想到底谁才顽固。



「你对女人的品味真的很奇怪。」



「啰唆。你是我重要的女人。别在那抱怨。」



奥斯卡皱起眉头,再次吻了缇娜夏。她闭著眼睛,就这样露出苦笑。



「你也太快就忘记刚才说的话了吧。」



「我只说会考虑。如果你讨厌就该确实拒绝。」



他说的话很无情。缇娜夏缓缓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带著热气微微一颤。



她在思考之前,便自然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该怎么说,有部分也是因为我很习惯像这样被你触摸。你果然……很特别呢。」



这是她内心率直的感想,但说出口后,连自己也很不可思议地认同这种感觉。



其实缇娜夏早已心知肚明,眼前这个顽固的男人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这样的关系。无论问谁,恐怕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吧。



缇娜夏抬起刚才伏下的眼眸望著他,发现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不明白男子为何会摆出这样的表情,以纤细的手指触摸男子的脸。



「怎么了吗?」



「不……」



奥斯卡没有继续回答,而是伸手抓住魔女的身体。眼见她以莫名纯真的脸庞抬头望著自己,奥斯卡便将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以及嘴唇。



从触碰的地方分享彼此的温度。



隔著肌肤接触灵魂。



两者是不同存在,这样的事实既悲伤又惹人怜爱。



被紧紧抱著的缇娜夏尽管感到诧异,却也因为这份温暖而感到安心。他的体温彷佛渗进自己迷惘的内心般传递到自己身上。



缇娜夏认为自己被他宠爱著。



同时也觉得自己不该沉浸其中。



温柔的体温缓缓沉入身体深处,从中涌起了热度。足以麻痹精神的热度慢慢地从体内涌现。



奥斯卡的吻,触碰著她的耳朵、脖颈以及胸口。



要是一个不小心,似乎就会深陷其中。她将颤抖的吐息换成话语。



「奥斯卡……不行。」



「为什么?」



男子没有抬头,而是直接回问。



被触碰的部位夹带著热气,扩散到全身。如今,缇娜夏已不清楚是否能靠自己好好撑住身体。她感到一阵晕眩,将重量委身于男子的手臂。男子将缇娜夏的身体放在床上。魔女伸手,试图触碰低头看著自己的蓝色眼眸。



「为什么……是为什么?」



「你自己思考吧。」



他的回答听起来对此不感兴趣。但这是事实。



她必须自己思考个中道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为答案就在她自己内心。



她独自一人活过了悠久的时光。



她不想去爱上某人。也不想去憎恨某人。



因为她觉得只要接触人群,自己就会变得脆弱。感觉没办法再继续活下去。



──必须要思考才行。



缇娜夏追求著答案而伸出手。她的指尖触碰到男子的头发。



──必须思考……



然而试图成形的思考,却遭到他触碰身体的手指与嘴唇夺去。遭到热气吞噬,逐渐消逝。



──还不行……



魔女无力地甩了甩头。



因为还没有想到任何答案。还没有掌握到任何东西。



意识逐渐远去。



感觉自己会在不明就里的状况下,将一切委身他人。



被隐藏起来的白皙肌肤,滑嫩得彷佛从触碰的部位就会溶入其中。



奥斯卡亲吻紧闭的眼皮后,她便发出嘶哑的气息。没办法形成话语的每一个声音,彷佛都塞满了她的情感。奥斯卡打算重视这一切,重视她本人。



即使没有不惜发狂也想完成的目的,人类依然能安稳地度过每一天,她只要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她只要待在自己身旁,在人群中幸福地生活就好。



他挺起身子注视魔女。缇娜夏以游移不定的暗色瞳眸给出回应。



「奥斯卡……?」



呼唤著自己名字的甜美声音,令奥斯卡的精神麻痹。眼前是为了寻求依靠而伸出的手。他执起那只手,在白皙手掌上落下一吻。藏在她衣服底下的身体,犹如点亮热情的火般灼热。他以手指在看似柔软的肢体上徘徊,随即将脸埋进裸露在外的脖颈当中──然而,此时他突然注意到房间外头传来了慌张的气息。



不久,他听见有人粗鲁地敲著房门。



「怎么了……?」



他看到魔女的眼神因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在一瞬间恢复理智,不禁想咂舌。尽管他试图抓住魔女纤细的手臂,但她却犹如猫咪般,迅速地从男子的身下钻出,转眼便从房间消失了。



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奥斯卡一边轻声咒骂一边走向房门。打开之后,发现拉札尔就站在眼前。



「你啊,就算被我杀了也别有怨言啊……」



「怎、怎么了吗……不对,陛下,事情不好了!魔物……正在城里放火!」



「啥!?」



奥斯卡当下没办法立即理解状况,发出了非常不悦的声音。







缇娜夏反射性地发动转移,来到了位于城内的自己房间。



在阴暗的房间里面,缇娜夏愕然地注视著自己的双手。



「总、总觉得我好奇怪!」



她的确比平常更加迷失了自己。她内心确实感到不安,但不只是因为这样,自己并不讨厌被他触摸。



然而,她感觉在不知不觉间陷进了连自己也不太晓得的某种情感。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彷佛都要溶解在某处之中。



缇娜夏按住带有热气的脸──



「咦?」



如同滴落在宽广大海当中的一滴血般,她顿时感觉到不太对劲。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窗外的夜空有一部分被染成赤红。缇娜夏看见火焰照亮著眼前的景色,还有许多影子在赤红的天空中来回飞舞。比鸟还要巨大的那些物体,明显属于魔物那类。



「……结界被……」



有人打穿了她之前私底下设在城堡的结界。



那就是不协调感的真面目。



她一瞬间便切换意识。魔女的冷彻取代了犹如少女那般的不安定感。



缇娜夏皱起她那美丽的脸庞,整理凌乱的胸口,同时蹬了地板使出转移。







原本,法尔萨斯城不可能会受到魔物袭击。



因为这里有国王的守护者──魔女所施加的结界。从前突破这道结界入侵的,只有在七十年前的战争中大杀四方的魔兽,正因如此,城内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一片哗然。



城堡上的夜空万里无云,与人体型相近的魔物正展著翅膀在空中盘旋。



那群魔物肌肤黝黑,体格近似瘦弱的人类,背后长著蝙蝠翅膀,光是目测就有五十只之多。那些家伙急速落下、冲破窗户,对四处逃窜的人类无差别地伸出利爪。尽管看守庭院的士兵们勇敢地挺身而战,但已经陆续出现牺牲者了。



在回廊上奔跑的一名士兵,被黑暗中伸出的爪子捉住手臂。



下一瞬间,他的手臂便遭到魔物轻易扯下。眼见士兵鲜血四溅、倒在地上,附近的女官闷声发出惨叫。



「咿……!」



她惊慌失措地逃向庭院,但其他魔物却从上空锁定猎物,迅速落下。



正当沉重的爪子要贯穿女官的那一瞬间,魔物的身体却遭到突然介入的剑闪一刀两断。



亚尔斯站在女官面前挥剑杀死魔物,大声地对部下们发出指示。



「三个人以上聚在一起!别露出死角!没办法战斗的人别出去外面!」



理应阴暗的天空,现在染成一片赤红。



那是因为城堡的背面在燃烧,亚尔斯也收到了这份报告。要一边与魔物战斗一边灭火是极为艰难的任务,但魔法师们已经前去灭火。现在最优先的,便是排除眼前的敌人。



亚尔斯为了下达指挥而环视四周。



此时,在城门附近有女性发出惨叫。



仔细一看,一名女官以厚布挡住头部并蹲在地上,门卫则是为了保护她而挥剑对付魔物。亚尔斯眼看情况危急,随即拔剑掷向袭击两人的那只魔物。







诺曼整理保管库直到夜里,发现外头变得莫名吵闹,不禁抬头。他在感到疑惑的同时,用手打开了保管库的门。



天空赤红。被火焰所映照的空中,有好几道魔物的影子在飞舞。



「怎么回事!?」



听到诺曼反射性地大吼,在附近飞著的两只魔物因此注意到他,便改变方向发动袭击。诺曼看到闪著红光的眼神,不禁全身僵硬。



──必须进去里面把门关上。



尽管脑袋这样理解,脚却动弹不得,就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般。



就在他僵住不动的时候,白爪已袭来眼前。